科学家罢工，Nature停更一天，学术界为何也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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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脑极体

5月底，因为非裔美国人弗洛伊德遭白人警察跪压致死的事件影响，全美多地爆发了抗议种族主义歧视的游行示威活动。

现在，抗议活动蔓延到了科研学术界。为了声援游行示威活动，全球5000名科学家和许多重要学术组织、科研机构宣布在6月10号这天罢工，以表明自己反对种族主义歧视的立场。

这次活动由两个科学家特别小组策划，呼吁学术界集体在6月10号这天进行罢工，并为活动打上 # Strike4blacklives，# ShutDown STEM和# ShutDown Academia 这样的标签，以声援#BlackLivesMatter的示威活动。

这一活动得到了美国学术界的响应。6月10号这天，Nature、Science、arXiv、MIT全部暂停更新。Nature表示，在这一天延迟新一期杂志的发布，“我们会集中精力去思考，如何在学术界和STEM中消除种族主义并做好自己的工作。” 而Science杂志也响应了罢工，称要倾听组织成员的分享，讨论消除种族主义的方法，让STEM对黑人更加包容。

熟悉美国社会历史文化的人们一定知道，反对种族歧视早已是美国的一种政治正确，至少在公开场合正是如此。而现在佛洛依德事件则撕裂了这层“共识”，事实上的“种族歧视”问题似乎并没有人们原以为“弥合”的那么好。

那么，在学术界，“种族歧视”问题是否是一个真问题？是否需要这些科研组织和科学家们认真反思？这是我们可以讨论的第一层问题。而学术界这样的抗议和反思是否会有效果，到底应该如何来对待“种族歧视”问题，更是值得我们讨论的第二层问题。

从事实上来说，确实存在。

我们先来了解下什么是STEM？STEM由科学(Science)、技术(Technology)、工程(Engineer)和数学(Mathematics)的首字母组成。STEM计划是美国鼓励学生主修科学、技术、工程及数学相关专业的一项计划。通过该计划，美国可以不断增加和吸引以上各领域的人才，从而促进美国科技与经济的发展。

显然，STEM计划能够培养更多科技人才，同时这些人也将在美国的学术界、企业、政府等领域获得更好的待遇、地位和资源。不过，STEM专业中很少有非裔美国学生。

根据此前美国物理研究所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在过去 20 年，物理学学士学位的总人数翻了一倍，而美国黑人获取物理学士学位的比例几乎没有变化，仍然只有3.5%。

同时报告也强调，非裔美国学生和其他种族的学生具有同样的动力、能力和智力以学习这些学科，并获得相应的学位，这一点毋庸置疑。报告还指出，之所以美国大学的物理系很少能出黑人教授，就在于这些学生很少能够获得足够的经济支持，迫于经济压力，他们也只好选择其他领域。

这一问题由来已久且相当复杂。非裔学生很少能够从事科技学术研究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同样，美国学术界对于其他少数族裔，特别是华人，也同样抱有其他的偏见和歧视。相比较于非裔美国人可能能够争取到的教育公平和特殊待遇，华人群体也可能会受到更为严苛的考核要求和得到更少的升学以及科研机会。

长期以来，“种族主义”在美国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种族歧视”更是人们公开场合不敢触碰的逆鳞。在美国的众多高校乃至科技企业，为了满足多元化的学生或职员的要求，都会对少数族裔特别是非裔群体，有政策性照顾措施，在招生时或招聘时可以降低一些标准来给少数族裔的学生提供更多入学入职的机会。

不过，为非裔人群或其他少数族裔提供倾斜政策的照顾，也存在着“逆向歧视”的问题，这意味着人数占优的白人族裔或者没有处在政策内的族裔就会减少相应的机会，这一问题更为复杂。而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为何在学术界会存在这种“歧视”问题？

事实上，只要人群中存在差异化，就一定会存在歧视。在经济学上，稀缺导致选择，选择就是区别对待，就会产生歧视。如果放在一般的商品交易上，人们用钱投票，这还无可厚非。而歧视一旦发生在不同人群之间，就会产生远远高于歧视本身的代价。被歧视者，如求职中的女性或这些少数族裔，会错过好的职业机会、拿到少于其他人的待遇，甚至承受不公正待遇；而歧视者，也同样会错失跟这些被歧视者交流、合作的机会，而付出高昂的交易成本；而整个社会也会因为歧视导致的不平等而付出高昂的社会治理代价和政治成本，比如这次警察漠视佛洛依德的基本生存权利而导致的全美的抗议活动。

客观上来说，在学术科研机构的人才选拔中，真正的“歧视标准”应该只有学业成绩和学术能力。但实际上，执行这些学术选拔的这些学术机构和教授往往会凭借自身好恶和长期以来的经验进行选拔。

美国的一项针对随机挑选的6500名大学教授的实验表明，美国大学的教授在接受来自不同族裔的博士生申请时（信件内容一样，但是从署名可以明显看出发信人的种族和性别），这些大学教授对于白人男性的回复几率要高于女性和其他少数族裔25%。即使这位大学教授是女性教授或者少数族裔的教授，也会同样歧视女性学生或者少数族裔的学生。

我们不得不承认，“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背后，并非是这些教授对这些人群有多么强烈的排斥，而是这些教授的经验告诉他们选择白人男性学生在学业上可能更有成就，取得成功的机会更大，因而对这些教授更为有利。

虽然在选择人才的环节，这种“歧视”减少了这些教授们的选择难度和精力耗费，但同样增加了机会不平等的额外代价，总体上也会损害整个学术界的长期发展。

近日，加拿大Brock University大学的教授Tomas Hudlicky在化学领域顶级期刊《德国应用化学》刊登了的一篇评述文章，其中多处涉及性别歧视、种族歧视等不当言论，作者认为女性和少数族裔学者在有机合成化学领域人数的增加，抢占了真正“优秀”的候选人的职位，甚至指责中国学者在西方期刊上发表的论文“造假非常普遍”。

显然这一文章观点对学术界带来极大的伤害，不仅对被歧视的人群十分不公，同样也让这份学术期刊名誉扫地，歧视者也必须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现在该期刊已经将稿件撤回并公开道歉，参与文章审核两位编辑停职。同时，该刊的16名国际顾问委员会成员主动宣布辞职，Hudlicky所在的大学也发表公开信，反对作者的歧视性观点。

无论在大众领域，还是在学术界，反种族歧视，强调多元化、平等和包容的原则，已经在公共层面达成的共识，但实际上，在很多人在个人意识中，仍然会带有这种偏见和歧视，并且代入到具体的选择当中。那么，这场学术界的“自省”运动有无作用呢？

经由佛洛依德事件发酵，美国学术界能够主动站出来去为反对种族主义歧视，并思考如何改善黑人在STEM当中的状况，这本身是值得肯定的。但花一天时间罢工并去探讨这个事情，仍然是表态的意义大于实质的意义。

对于少数族裔特别是非裔学生难以有更多人进入科研学术界的问题，除了因为学术界普遍存在的这种选拔“歧视”外，也和非裔学生长期以来面临的困境有关。

正如一开始的调查所揭示的，非裔学生即使进入大学，也会面临更大的经济压力。同时由于各大科技公司和一些企业，出于企业多元化职位的考虑，会抢先录取这些非裔毕业生，导致这些学生毕业就能马上获得工作和收入，因此选择继续深造从事科研的人寥寥无几了。

而再往前说，对于选择STEM专业来说，在基础教育阶段，这些学生就必须接受良好的基础教育，在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上面有很好地成绩。而根据统计，并非由于智力或能力上的差异，更多是由于阶层收入差异和家庭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就导致白人精英家庭的孩子更容易获得更好教育，从而拿到STEM专业的录取机会，而大多黑人家庭则难以培养出足够优秀的学生。

而对于非裔人群的政策性照顾，目前并没有改善这一状况。因为即使降低学业成绩上录取标准，这些进入大学的非裔学生也大多不会选择STEM专业，而是选择主观性更强的文科专业。

在对待“种族歧视”上，存在两种方式，一种是“补偿性公平”，一种是“程序性公平”。

就比如在学业考试上面，主张种族平权的一方认为，少数族裔存在一些劣势因素，应该对其进行补偿性倾斜，就像白人考100分录取，黑人只要考80分就行；而主张程序公平的一方认为，实现种族平权就应该采取“色盲政策”，不以肤色为参考要素，而只通过共同的考核标准，才能实现不歧视的机会公平。

后者在逻辑上说得通，大家高考就按五大科目来，考公务员就按行测申论来，这样最公平。但实际上，学业水平又跟不同族裔的受教育的资源多少有关，要给出适当的倾向性政策，就比如我们给少数民族的适当加分和分数线下降。美国同样也选择了后者。

但这带来一个问题，这种倾向性补偿的界限在哪里？

6月初，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Gordon Klein教授因为拒绝为黑人学术提供“特殊照顾”，而面临种族歧视的指控。

（北京时间报道：拒绝为黑人学生提供“考试优待” 加州大学教授被停课）

事件起因是因为一位白人学生向Klein教授申请放宽对期末考试的评分标准，延长作业时间等，他的理由正是考虑到黑人同学正因为佛洛依德事件而忍受焦虑和恐惧折磨，希望优待黑人同学，捎带也放宽对支持黑人同学的其他学生的要求。

不过，Klein严词拒绝了这位学生的要求。显然他认为在考试面前，人人平等。不会因为这一没有特殊伤害的情况而对任何学生以优待。但随后Klein的回信遭到了网络两极化的讨论，一派支持他的观点，认为这样做没错，一派则认为他的言辞傲慢，带有强烈的“种族歧视”的语气。现在，他正被学校强制停课，甚至还遭遇了生命威胁。

问题的焦点现在不在于他拒绝“优待”黑人学生，而是在于他的口气。人们认为他对现在的抗议活动和黑人的痛苦没有“同情心”。

（纪念乔治 · 弗洛伊德的示威活动）

但从实际来看，这确实有点诛心之论了。如果因为佛洛依德事件，一切人的言行都要照顾黑人群体的情绪，并上升到“种族歧视”的高度，显然事情就将走向公平的反面，带来更深的一种不公平。

因此，这些事情对于号召#ShutDown STEM的科研团队以及组织，都是值得认真反思之处。一方面，学术界当中并非人人内心都赞同“种族平等”、“多元包容”，学术共同体应当在“反对种族歧视”以及性别歧视等问题上明确立场，对这种公然进行歧视的学者给予足够的“惩罚”，提高“歧视”成本。另一方面，又需要平衡“程序性公平”和“补偿性公平”的关系，能够选拔出更多优秀的少数族裔的研究者。

当然，这两个问题解决起来都很艰难。6月10日这天，科学家们和这些学术组织的讨论以及反思结果，我们不得而知。但如果没有什么实质的结果，就像罢工提议中所说的：

如果这一天选择娱乐，那就让自己沉浸在黑人艺术家的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