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互联网中的真实农村:清晨、午后和黄昏
太阳从山峦中升起,巡视过无数片村庄田野,又在远天沉沉落去。这是中国农村的日常,周而复始。
在距离这些村庄极远处,水泥马路通向的地方,大城市里的人们正在被科技裹挟,因信息焦虑,他们以为无所不知,却对村庄越来越陌生。
他们和村庄之间存在着认知的壁垒。真实的农村,没有乡村爱情里的浮夸,不如社会学家笔下的深刻,有着自己的清晨、午后和黄昏,有着自己的奋斗和失落。
在误解的背后,其实是信息的失衡,青年的奋斗被曲解,孩童的失落被转移,老人的晚年被忽视,当我们用城市里的惯性思维解构乡村,常常会掩埋掉真相。
所幸,认知的壁垒正在被凿破。在下沉的资讯和短视频平台上,越来越多人在记录真实的村庄。
那些是这个世界真实的碎片,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真实弥足珍贵。
太阳升起之前,村庄里有城里人听不到的声音。
长风穿过山林,掠过稻田,在屋顶的石棉瓦上飞驰而过,留下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石棉瓦下的屋内,灶台被熏得乌黑,秸秆散乱堆乱,李创业艰难又熟练地绕开秸秆堆,开始迎接新一天的黎明。
他是河南商丘洪庄村的村民,今年31岁,9岁时患上了小儿麻痹,行走时只能双手拉着脚踝,蹲着前行。
晨光越来越亮,村路两旁的禾苗显得愈发翠绿,有村民开始在田间除草,远远地和李创业打招呼。
20分钟后,李创业来到村后,他和4名村干部聚在一起,守在一辆红色农用三轮车前。车前竖着红色牌子,“疫情防控党员服务店”。有外人走来,他们会告知,目前正在封村。
村里人对封村并无感觉,在许多人看来,村庄一直封闭的,只有少数人能走出,李创业便是其中之一。
9岁时,他治疗手术失败,家里负债累累,从小自立的他决定外出谋生,结果被犯罪组织控制,在不同城市间游走乞讨,日夜忍受着拳打谩骂。
16岁时,囚禁他的窝点被警方铲除,他被解救而出,回乡专心读书,发奋改变命运。他成了村里年龄最大的二年级小学生。
2013年,他考上河南省商丘医学专科学校,3年后,专升本,他考入河南大学民生学院。
从那之后,他成了全村人教育孩子的榜样,“你看看人家李创业。”
他成功逆转了命运走向。去年,他大学毕业,被一家新媒体公司聘用,待遇不错。
然而,他还是选择了放弃,回到大学自习室学习,并在开封找到了一个社区诊所实习。他想当医生,那是他的梦想。
大学同学聚会时,都劝他放弃,劝他身体不好本来找工作就不易,况且执业医师证又不好考。
李创业不说话,沉默如村庄里的石头。
诊所实习其实不容易,没有残障设施,他临床时行动不便,但不肯放弃。
实习期间,他和异地恋的女友分手了,不想耽误人家,“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哭,真的,我之前不管有多困难都没有哭过,但这个时候我哭了。”
他开了微博,有了粉丝,被写入趣头条,有了关注。但在热点与网红面前,他的故事只是不起眼的浪花。
春节时他返乡过年,突如其来的疫情打断了他回校复习的规程,他成为了村子里唯一一名防控病毒志愿者。
被组村内年轻人很多,大多都等着前往遥远的城市打拼。李创业不喜欢快手上那些调侃农村青年懒惰颓废的视频,他说那并不是全部,很多人和他一样,都在沉默努力,努力走出。
但城市中人,对乡村有深深的偏见,就像梁鸿在《出梁庄记》中说:
“他看我时的眼神,是另一个世界的眼神。我无法进去,也无法打破。”
智能设备普及,移动互联网下沉,乡村中人有了更多话语权,真实的碎片才被补齐。
午后,阳光在村庄有些稀薄。
在山西静乐县村内,午后的村庄有着压抑的寂静。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窑洞内,10岁的小可欣缩在炕角,一言不发。奶奶坐在炕沿上,沉默地看着院里的拖拉机,拖拉机上灰尘已落了厚厚一层。
拖拉机轰鸣着开进小院的场景已消失多年。8年前,小可欣的父亲去世,2年前,小可欣的妈妈和爷爷也相继去世。如今,小姑娘和奶奶在小院中相依为命。
在学校,小可欣不爱和同学交往,常常一个人发呆。奶奶也不敢去学校看她,怕同学知道小可欣情况欺负她。
家里的声音越来越少,午后的光阴总是那般漫长。
有公益团体帮她找到一位“志愿者妈妈”。“志愿者妈妈”孙丽在合肥,同样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她每个周末都和小可欣沟通,聊家常。
去年12月,孙丽坐飞机到山西,专程去村里看可欣。孙丽在合肥一家工厂打工,经济条件并不好,但她懂农村女孩的敏感内心。
她为小姑娘洗头,带她爬山,带她去附近城市旅游,小可欣笑声越来越多。
孙丽走后,每日午后,小可欣常拿着手机给“妈妈”发微信,阳光很暖,奶奶看着,也笑了。
午后的村庄,最缺的是陪伴和笑声。
山西大部分农村并不困难,柴米油盐并不是难题,最缺的反而是亲情。大量中年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孩子们只能像野草般生长。
民政部数据显示,截至去年8月底,全国共有农村留守儿童697万人。《中国留守儿童心灵状况白皮书(2015)》指出,全国约有四分之一农村留守儿童,一年见父母不到两次;约有七分之一的孩子,一年不到父母。
长久以来,媒体对乡村儿童关注颇多,然而聚焦多在于儿童的生活教育所需,对亲情缺失和心理问题报道并不多。
那些失落被转移到物质层面,心灵的缺口并无填充。他们的性格正转向内向、自卑、悲观和孤僻,人们无从得知。
在山西许多村落,免费教育让上学不再是负担,但家庭教育缺失成了难题。新衣服和玩具被孩子们扔到角落,父母远行、离异、失联才是他们心里的结。
趣头条等资讯平台,和小可欣类似的事例有许多,孩子们藏在图文碎片里,藏在短视频中,藏在午后苍白的阳光中。
一个短视频中,一个小男孩躺在院内玉米垛的凹槽里,那个小小的凹槽就是他整个世界。
午后冬天呼啸,没有爸爸妈妈喊他回家。
太阳落山前,山西吕梁深山内的村子飘起了炊烟。
山脚下一间老旧土屋内,一位白发老人正在等晚霞。她牙齿已掉光,脸上皱纹犹如刀刻。
老人名叫聂高女,今年88岁,10年前老伴去世,独生女也早已远嫁。她不愿给女儿添负担,执意独自生活。无奈的女儿只能定期托人给老母亲捎一些吃食。
镇政府得知情况后,曾多次来看望,劝说老人能搬到安置房内,可老人舍不得离开村庄。
村庄里的日子变得混沌漫长,时间粘稠缓滞,拾柴烧火都得慢慢来,做一顿简单的土豆糊都需要一个多小时。
为了方便,老人会一顿饭做几天的量,剩菜剩饭成为每天主要食物。
以往黄昏时,她爱散步,拄着拐杖在家门口附近走走,半年前,她不幸摔倒,右腿骨折,唯一的爱好也中断了。而今她只能依靠拐杖和板凳缓慢挪动身体。
老人已看淡了生死,她早早准备好了棺材,守在土屋中,等待离开那一天。
农村的黄昏辽阔壮美,但也清冷寂寥,谢广坤和刘能的斗嘴只是演绎,《刘老根3》中的银发乐队也不常见,更多村庄中,老人都沉默度过余生。
相比于城市里的晚年,乡村老人的生活一直被人忽略。直到互联网下沉,人们才看到被忽视的乡村晚年。
公益团队和地方政府合作,发起了免费午餐项目。为老人们提供免费午餐。站点由村政府提供,方便老人就近用餐。
“目前已经建立了8个免费午餐的站点,每个地方有一个厨师,一个管理员,工资都是1000块钱,由当地政府民政部门支付,他们那个钱刚刚够,我们这边提供食材。”
饭后,老人们聚在一起,他们看着热闹的屋子,多了许多笑容。
有趣头条的作者记录了老人们的笑脸,那是暮年时的喜悦,带着人生的重量。
中国村庄的晨曦、午后和黄昏,现出真实世界的碎片,那里并非只有土味直播,同样有励志奋斗;那里并非只缺玩具书包,更缺亲情关爱;那里的老人更寂寞,更需社会关注。
那些碎片锋利又温暖,连接着你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