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棉睡衣
1989年春天,我应征入伍。送兵的那天早上,村里人敲锣打鼓地把我送到了公社。父亲走在我身后,他的后边是锣鼓队。父亲的步伐比我走得还正规,双手前后摆动像个战士,仿佛那天是他入伍了。
当兵第一年,我的月津贴是22元,第一次这么“有钱”,晚上睡觉都恨不得握在手心里。当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向首长请假外出。攒了几个月的钱,我想给父亲买个礼物。听说大石桥北山农贸市场的东西很便宜,我跟战友去那里转了几大圈,也不知道买啥送给父亲。突然记起城里姑父睡觉时穿的棉睡衣,我想给父亲也买一件,让父亲也像城里人一样,睡觉时有棉睡衣穿。
那天,我小心地和售货员讲着价。我态度诚恳,嘴巴也甜,表达了对父亲的孝心。售货员很感动,最终以17元的价钱卖给了我,比正常价足足少了5元。
我开心极了,等到年关将近,特意托一个回老家探亲的战友把棉睡衣捎给父亲。
听战友说,父亲收到后非常高兴,穿着棉睡衣在村里转了一上午。
渐渐地,父亲把那件棉睡衣当成了外衣,特别是赶场,那是他必穿的衣服。那时,我荣幸地被选到团政治处当通讯员。父亲得知后高兴得不得了,逢人便说:“我儿子在部队是通讯员,衣服是他从部队买回来的,纯棉的哟,穿起来热乎得很。”就这样,有了父亲时时处处的“广播”,家乡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我在部队当通讯员。
我后来考上军校,当了干部,春节回家探亲已经是6年后的事了。我到家看到父亲时,发现他穿的衣服竟然还是我买的那件棉睡衣。衣服的颜色由深蓝色变成灰白色,两个肘腕处和肩膀上打了几个补丁,衣摆还有部分棉花露出来,两个膝盖也用蓝布补了个大疤。那次,我拉着父亲到街上,重新买了一套棉睡衣,让他把旧睡衣换下来。
一晃21年过去了。其间,我几次回家都在夏天或者秋天。2010年的春节,我回重庆老家探亲。父亲那年已经82岁了。我到家时,父亲正在烤火,看到我到家时满眼都是惊喜。
那天,我才发现父亲还穿着我1989年给他买的棉睡衣。不同的是,衣服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颜色,补丁挨补丁,密密麻麻的,有的补丁上还摞着补丁。我仔细数了一下,里里外外一共48个补丁,各种颜色的布都有,衣服比刚买来时重了不少。
我埋怨父亲,“明明有好几件新买的棉睡衣,为啥不穿呢?”
父亲嘿嘿一笑,说:“你常年在部队,我看不到你,想你了,穿着这件老棉睡衣,感觉就看到你了。”
我一听,眼泪“唰”地一下子涌出眼眶,转过身去任由泪水流淌。
这么多年,我常年驻守在祖国的边疆。父亲想念我,才不愿意脱下老棉睡衣。穿着老棉睡衣,他感觉我就在他身边一样。
那一次,我给父亲换了新棉睡衣,父亲依然抱着那套老棉睡衣不放手,说“丢了舍不得”。
2014年6月,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我将父亲的老棉睡衣带回了自己的家。
父亲的老棉睡衣我一直珍藏着。苦了累了的时候,我都要打开老棉睡衣看一看。只要看到父亲的老棉睡衣,我就来了精神,就有了力量……
来源: 解放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