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大疫,谁更致命?
中国民间对明崇祯帝还是很同情的,有个说法是:有道无福。主要表达的意思是,朱由检还是个不错的帝王,就是运气太差。
为什么呢?因为崇祯当朝的这将近十八年,旱灾频发、疫病流行,无一年消停,换成谁当皇帝,都够喝上一壶。
人是大规模的群居动物,哪个也免不了生病,生病就怕传染,传染就怕致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生一方病,人一旦流动起来,将病菌向外携带,就有可能产生疫病。这些道理亘古不变,中国历朝历代都有大型瘟疫的记载,不仅限于明末崇祯。
但是,瘟疫面前,人人平等。相同的问题,不可能不影响崇祯的对手:李自成、满清。待我们翻开那些史料,重新审视明末大疫,以及明、顺、清三方对待大疫的态度,不禁几多感慨。
史书对明末大疫的记载,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崇祯六年(1633年),山西爆发瘟疫,而从第二年开始,由于兴县百姓逃避瘟疫,这场疫病开始向周围地区扩散。
崇祯九年(1636年)至崇祯十年(1637年),与兴县隔河相望的榆林府、延安府开始相继爆发瘟疫,史载“(崇祯十年)大瘟,……米脂城中死者枕藉,十三年,夏又大疫,十五年,……大疫,十六年,稔,七月郡城瘟疫大作”。
崇祯十三年(1640年),河北顺德府、河间府和大名府出现大疫,“瘟疫传染,人死八九”。
崇祯十四年(1641年),大名府“春无雨,蝗蝻食麦尽,瘟疫大行,人死十之五六,岁大凶”,广平府、顺德府、真定府也开始爆发瘟疫,“至一夜之内,百姓惊逃,城为之空”。
崇祯十四年(1641年)七月,瘟疫从河北地区开始传染至北京,“夏秋大疫,人偶生一赘肉隆起,数刻立死,谓之疙瘩瘟,都人患此者十四五。至春间又有呕血者,或一家数人并死。”
(这里面所说的“疙瘩瘟”,极有可能是对腺鼠疫患者的淋巴结肿大的称呼。)
督催漕运的户部给事中左懋第心急如焚,在途中给朝廷上疏说,他从静海抵山东临清,见人民饿死者三成,因瘟疫而死者三成,剩下的四成只好为盗,米价疯长,一石米竟然要二十四两银子,人死后马上就成了活人的食物。(一副骇人景象)
崇祯十五年(1642年),瘟疫开始蔓延至天津,每日受感染死者不下数百人,逐门逐户而过,无人能够幸免。
崇祯十六年(1643年),疫情进一步扩大。夏燮《明通鉴》记载“京师大疫,死者无算”,《崇祯实录》则记载“京师大疫,死亡日以万计”,“病者吐血如西瓜水立死。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户丁尽绝,无人收敛者”,甚至已经到了无人收尸的地步。
后世结合史料推测,明末大疫极有可能是鼠疫。原因可能是,明朝末年旱灾频发。大旱加上寒冷(随着万历四十六年广东的一场大雪,明朝遭遇了一个“小冰河期”),粮食减产非常严重,天灾造成的直接结果是出现大量逃荒的难民,饿得难受的灾民先是挖老鼠洞穴中的粮食来吃,接着又吃老鼠的尸体。人没吃的,老鼠也没吃的,也要逃荒保命,随着难民到处迁徙,寄生在老鼠身上的鼠疫杆菌,就这样传给了难民,传播到了更广阔的区域。
后世学者研究认为,明末这场规模巨大的瘟疫,对于明朝的灭亡,显然是有推动作用的。起码在以下两个事件上作用明显。
一是孙传庭的败亡。孙传庭再次出山之后,虽在陕地积极运筹,却苦于鼠疫横行,人死过半。面对朝廷的不断催促,孙传庭最终只能带着缺衣少食的士兵前去决战,最终战败身亡。电影《大明劫》,便是取材于那段历史。
二是北京城的速克。这场瘟疫几乎直接摧毁了九边重镇中的大同、山西、蓟州、宣府等镇。当李自成从西安发兵攻向京城之时,一路上除了在宁武关遇到像样的抵抗,很容易便杀到了北京城下。这几镇显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在瘟疫爆发之前,明朝驻守京师的军队有10万人,这场瘟疫过后,便只剩下了五万多人。面对已经兵临城下的闯军,大明最后连三四千宫中太监都上了城墙。而即使如此,城墙上平均五个城垛才有一个士兵,瘟疫中的守城明军“鸠形鹄面,充数而已”。
疫病面前,人人平等。不仅仅是崇祯,连李自成也受到了明末大疫的影响。
李自成险胜孙传庭,建立大顺政权后,无视瘟疫蔓延的现状,率领数十万大顺军直接开赴疫病重灾区——北京。
李自成虽然轻松地拿下京城,但大顺军也被疫病所害,战斗力急转直下,间接导致了山海关大败。
以上史料,加上后人推测,给我们展示了明末大疫极为恐怖的一面,现在读起来都让人胆战心惊。
但是,问题来了,为什么瘟疫对明军闯军影响大,而对清军的影响不明显呢?不是说,瘟疫面前,人人平等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这一问题的权威解读。但在对欧洲“黑死病”的研究中,有一个参考答案。
众所周知,早在十四世纪,欧洲就爆发了一场大鼠疫,导致两千五百多万人死亡,幸存者还留下了相关壁画和文字,后来人们对那些壁画和文字进行研究,发现那场鼠疫害死那么多人,却单单放过了骑兵。
他们由此得出结论:鼠疫是经老鼠身上的跳蚤传播的,而跳蚤讨厌马的气味,所以骑兵很难被鼠疫传染。
可能是当时的关宁军和清军,以骑兵为主,所以躲过了鼠疫传染。而等到顺治皇帝定都北京之后,恰逢天气好转风调雨顺,疫病消退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我宁愿相信,跟天灾比起来,人祸才是更致命的。
先看崇祯。
就在瘟疫大流行的那些年,史书上可没有记载,崇祯是怎么应对的,反而是详细记录了,崇祯是如何火上浇油的。
新增剿饷。崇祯十年(1637),朱由检颁布圣旨,正式开征“剿饷”:“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一年后,农民军依然没有被平定,朱由检不得不食言,剿饷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被延期了。
再增练饷。由于农民军无法剿灭,于是有大臣提出练兵,而为了练兵,崇祯又决定征收额外的饷银,被称作“练饷”。崇祯十二年六月,全国共加派练饷七百三十多万两。
剿饷、练饷,再加上崇祯四年开始加征的辽饷,明末三大饷就此凑齐。
万历初年,张居正主持朝政时候,是明帝国经济状况最好的时代,当时户部太仓库岁收入四百万两白银,号称国库充溢。
而到崇祯年间,明朝正赋之外的“三饷”加派,多达每年近千万两白银,农民常常是倾家荡产,也交不完这些“皇粮国税”。御史郝晋言:“自古有一年而括二千万以输京师,又括京师二千万以输边者乎?”
“饷加而田日荒,征急而民日少”,后世比较,崇祯这种杀鸡取卵般地要钱征税,正是压垮大明王朝的主要人祸。
再看李自成。
李闯王拿下北京,接盘大明之后,认真对待现实问题了吗?
史书上没有记载,李闯王是怎么处理瘟疫的,反而是详细记录了,他是如何变态拷掠的。
《甲申传信录》中说,农民军占领紫禁城之后,在皇宫大内之中搜索金银,最后只得到“黃金止十七万、银止十三万”。这让李自成等人大感意外,“闯见之,大为骇异,甚失所望。计登极时,赏赐不敷。夹官搜银之令,由是酷矣。”(李自成认为,如果自己登基,这些金银根本不够赏赐众将,所以开始向勋戚百官索取。)
只举一例,崇祯皇帝的岳父周奎。
当初崇祯皇帝号召大家捐资助饷,派出的太监百般劝说,周奎最后拿出来一万三千两银子,其中的五千两还是女儿周皇后偷偷从宫里送出来的。
后来,周府整个被农民军占领,据说从府中一共抄出来五十三万两银子,还有大量的绸缎,“车载缎疋相属于道”。
周奎“空手出门”,没有挨打。但大顺军怀疑他在别处仍然藏有财富,所以他的儿子们都挨了夹棍,其中周鑑被夹死,周铉和周铎夹而未死。侄子周铭剃光了头发想逃走,也被捉回,用了夹棍。
大顺军使用夹棍逼迫北京的官宦交纳饷银,最早是在三月二十六日,一直持续到四月上旬:“受刑之人,先后不一:有自二十六日者,有自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者。至四月初一日,尚多未放。有完銀多而反夹者,有完银少而不夹者。”
史书记载,大顺军拷掠明官,四处抄家,“杀人无虚日,大抵兵丁掠抢民财者也”。
不仅仅在北京,大顺军在其他占领区皆设官治事,首为追饷,例如在城固县,“贼索饷,加以炮烙”;在汾阳,“搜括富室,桁夹助饷”;在绛州,“士大夫惨加三木,多遭酷拷死”;在宣化,“权将军檄征绅弁大姓,贯以五木,备极惨毒,酷索金钱”……
大顺军这番臣将骄奢的景象,正是胜利病上头的突出表现。我宁愿相信,胜利病的危害远比瘟病的危害要大得多。
中国史书在记录王朝更迭时,有一个统一的有趣现象,那就是对天灾有着近乎迷信的记载。可能就是想告诉人们,旧王朝气数已尽,新王朝顺天应命……如此重复,竟成套路。
其实,王朝更迭怨不得上天,人祸远比天灾厉害。朱由检乱作为、李自成瞎作为,满清仅仅是少作为,就已经胜出了。
等待疫病消退之日,就是吾辈认真总结经验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