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日美贸易协定新年生效，“逃过一劫”的
即将到来的2020年新年第一天，对日本和美国这对盟友而言，将是一个富有意义的日子。当天，两国经过一年多谈判达成的日美贸易协定有望正式生效。美国媒体述评，这份“迷你”协定的生效，将使日本首相安倍实现本届国会最重要的目标之一，也让美国总统特朗普收到一份新年大礼，为2020年大选加分。
分析人士认为，在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断挥舞贸易霸凌主义大棒、对几乎所有贸易伙伴发动“关税战”的情况下，安倍政府“快刀斩乱麻”，在短期内通过一份“有限”协定，避免了在高额汽车税问题上被“敲竹杠”的风险。虽然安倍暂时“躲过一劫”，但“美攻日守”的博弈态势恐将延续至明年4月新一轮谈判，取得进一步成果的前景不容乐观。
明知“亏本”，“买卖”得做
美国和日本虽然在1945年后逐渐形成特殊的双边关系，但对于贸易问题，东京和华盛顿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有种“亲兄弟、明算账”的味道。
那时，伴随美元持续走高和经济衰退，美日双边贸易赤字不断扩大。美国参议院还一度以92比0的投票结果，谴责日本“从事不公平贸易”，并通过针对双边贸易关系的“超级301”条款。此后，无论是前总统老布什访日，围绕贸易争端进行沟通，还是奥巴马时期美国财政部将日本列为汇率政策“监控对象”，都令人深度怀疑：美日同盟体系在金钱面前，是否真像它们形容的那般“坚如磐石”？
时间一晃到了2016年。那一年，美国大选杀出一个特朗普，他对日本盟友前所未有的“炮轰”震动了大洋彼岸——要把美国人的工作从其他人手中抢回来，包括日本！《美日安保条约》要求美国有责任保护日本，日本这是在“搭便车”！日本通过操纵外汇出口廉价产品……
如此冷言冷语，让日本盟友颇感心寒。随着特朗普当选，东京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安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到白宫“建立新友谊”。当时，安倍是这么说的：“同盟关系没有信赖就无法运作，特朗普可以信赖。”他还向特朗普赠送高尔夫球杆示好。
然而，球杆不但没有换来特朗普“高抬贵手”，反而“一杆子”击碎日本通过大型多边自贸协定与美国开展经贸合作的幻想。
2017年1月特朗普正式入主白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宣布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这对日本无异于当头一棒——日本于2013年7月参加TPP谈判，历时两年多，眼看2016年10月协议大致达成，可望与美国、澳大利亚、新加坡、越南等国实现关税减让等贸易便利化合作，却被特朗普搅黄。
在宣判TPP“死亡”的同时，特朗普政府将美国与日本的双边贸易协定作为替换方案，并于2018年4月启动首轮谈判。按照特朗普的说法，日本向美国出口大量汽车，而美国车在日本不多，“这不公平”（美国对日本贸易逆差大约67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源于汽车产品）。他还表示要在日美贸易协定中引入“极为严格的规定，防止操纵汇率”。
日本共同社等媒体当时断言，与强势的美国谈判，对日本而言是一笔“无法拒绝的亏本买卖”，这“完全是为了日美同盟。”
安倍“躲棒”，特朗普“加分”
经过1年多谈判，日美贸易协定尘埃落定。今年11月19日和12月4日，协定分别获得日本众参两院通过。美方则计划采取所谓“快速通道”审批程序，无需经国会表决。这意味着如果不出意外，协定将在2020年1月1日正式生效。
按照新协定，日本将对大约72亿美元美国农产品减免关税，包括牛肉、猪肉、小麦、乳酪、玉米和红酒等。相应地，美国将对日本酱油等价值4000万美元的农产品，以及蒸汽涡轮、机床、自行车、乐器等工业产品实行关税减免。
日美贸易新协定把汽车产品排除在外，美国维持对日本汽车和零部件2.5%的关税税率。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说，美日将在下一轮谈判中解决进口汽车关税事宜，谈判预期明年4月开始。共同社报道，日方将寻求完全免除汽车和零部件关税，但获美方同意可能性不大。
按日方说法，日美首脑会晤时确认，不会就汽车产品加征关税，不会设置日本汽车进口限额。为防止任何一方食言，日美在新协定中约定：“切实履行协定期间，不采取违反联合声明的行动。”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陈友骏指出，日美贸易协定是两国各取所需的产物。
对安倍而言，协定首先让日本得以暂避加税风险。
在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断挥舞贸易霸凌主义大棒、对几乎所有贸易伙伴发动“关税战”的情况下，安倍政府“快刀斩乱麻”，在短期内通过一份“有限”协定，躲过了特朗普“挥棒”及其引发的负面冲击——特朗普曾威胁对日本输美汽车征收25%的惩罚性关税。
“对东京而言，这是一场赌博。”瑞穗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菅原俊一(Junichi Sugawara)表示，“日本希望通过与美国签署贸易协定给自己‘上保险’，为抵御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提供‘防波堤’。”
其次，协定令日本更接近于它设定的经贸目标。
据《日经新闻》测算，与全球最发达经济体的美国签署贸易协定，将使日本贸易协定覆盖率达到贸易额的五成。在日本的总贸易额当中，与签订了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的国家的贸易额占比约37％。而日本政府设置的目标为70%。如果算上日美协定，这一比例将提高至52％左右。
最后，协定有望提升日本在国际经贸格局中的影响力。
目前，日本“手握”两大自贸协定，即《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和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未来还可能签订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中日韩自贸协定。
从这个意义上讲，日美贸易协定的达成，无疑让日本“赢家”身份更为凸显——虽然协定在日本的执意要求下，没有如美方所坚持的那样上升到自贸协定（FTA）水平，但也超出了货物贸易的范畴，覆盖了一部分服务贸易。这有利于促进日本开放，以美国标准为参照，提升服务行业竞争力。
而对特朗普而言，美墨加协定修订版日前获得美国国会众院通过并有望生效，如今日美贸易协定又呼之欲出，将给特朗普竞逐2020大选加分。
自上届大选以来，特朗普一直在努力缓解国内对日美贸易失衡的不满。“对特朗普来说，他肯定会把这份协定当作弹药，来推动自己连任的努力，尤其是争取美国农民的支持。农民是他明年竞选连任不可或缺的选民群体。”《日本时报》说。
《外交政策》杂志说，美国农民饱受中美贸易争端之苦，现在能够更好地利用更低的成本，与日本本土牛肉生产者展开竞争。
爱荷华州立大学的经济学家德莫特·海斯估算，以美国对日本猪肉出口为例，如果美国能迅速获得与CPTPP成员国相同的贸易条款，出口额将从2018年的16亿美元增加到未来15年的22亿美元以上。根据日本官方说法，日本对美国产品关税税率参照CPTPP。
“临时”谈妥，前景“难料”
《日本时报》认为，安倍需要与华盛顿保持良好关系，达成协议是不可避免的。但结果是一个有限的、看似临时的协议。双方都想“要更多”。
陈友骏表示，美日贸易新协定属于“阶段性”协议。未来4个月，美方可能评估第一阶段两国经贸往来实际情况，提出协定的2.0版、3.0版，双方要达成第二阶段协议将不太容易。
从美方而言，按照美联社说法，美日的“迷你”协定没有化解双方在汽车产品方面的巨大分歧，很难想象特朗普会在对日汽车征税方面，满足东京要求撤销关税的愿望。此外，美国商界坚持要求美日达成包括金融、服务、投资规则等领域在内的更广泛的FTA，使美国企业有更多机会进入日本市场，包括保险和医药行业。“可以想见，特朗普的手下一步会伸得更远。”陈友骏说。
从日方而言，国内的诸多不满为下一步谈判带来阻力。共同社报道，CPTPP以及日欧EPA生效以来，日本国内市场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日美贸易协定将使日本农民产生更多抱怨，担忧廉价农产品涌入市场给他们带来重创。
“不平衡的让步，揭穿了安倍声称日美贸易协定是双赢的谎言。”日本《每日新闻》称，“美方未能就美国对汽车关税的承诺提供任何确凿的证据，反而诉诸于令人作呕地重复协议中的条款……会把可信度推到崩溃边缘。”
《日本时报》表示，日本有理由对善变的美国总统感到担忧。就在不久前，特朗普考虑对巴西和阿根廷的钢铝产品征收关税，他还将目标瞄准法国，威胁对价值24亿美元的商品征收100%的关税。分析人士称，尽管安倍在2016年美国大选后寻求与特朗普建立亲密关系，执着地将友情升级为直呼其名的“晋三和唐纳德”的友情，但“大家都知道特朗普不是个容易取悦的人”。
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日本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全国日本经济学会副会长陈子雷表示，日美贸易协定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一是没有谈及关键的汽车关税减免问题，二是两国对农产品税率的安排依然维持在之前TPP谈判时的水平。可以说只是形式上完成了贸易协定，让日本短期内免受美国打压和要挟，长期来看前景并不明朗，而且接下来的谈判恐难迅速取得成果。
“日本一直希望将特朗普政府纳入多边贸易协定的框架，与其他伙伴一起‘群殴’美国，避免单线作战，但只要特朗普代表的共和党政府还在，安倍的算盘打不响。日本将继续处于被动局面，接下来日子不会很好过。”陈子雷说。
反观美国，陈子雷认为，特朗普明年4月可能不会立即打破“不对日本汽车加征关税”的承诺。但他会以此为筹码，迫使日本在其他方面做出让步。《日本时报》认为，明年，东京还将开始与华盛顿就驻日美军成本分摊问题展开谈判。日本可能在贸易问题上“让利”，换取在国家安全领域的“得利”。
陈友骏认为，影响美日下一阶段博弈的因素还有美国大选。“如果特朗普的选情顺风顺水，第二阶段谈判不至于那么棘手。反之，如果选情遇到大麻烦，美国可能加大施压力度，加剧双方政治博弈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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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杨立群 文字编辑：杨立群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