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郝蕾”一生:被家暴30年,她终于在丈
“他说,我就是如来佛,你就是孙悟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许久不见的郝蕾,在说出这句台词时,面带微笑,克制而平静。
但谁都明白,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不寒而栗。
在女性主义独白剧《听见她说》之《她和她的房间》里,郝蕾饰演的冯爱梅,是个漂亮,能干,性格爽朗的女人。
却有一位家暴成性的丈夫,老五。
从18岁嫁给老五开始,冯玉梅便踏入了深渊。
那个承诺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消失了,终日用拳头和她“对话”,哪怕她怀有身孕;
他寻衅滋事被判刑,她去看他,他丝毫不感激,只是恶狠狠地恐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做生意发了财,公然带别的女人回家,被她撞见后,还要她做两人的饭菜……
“如果我胆子够大,我就杀了他。”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为了这个家,忍了又忍。
终于,老五死了。
她一个没忍住,在他的葬礼上放声大笑。
所有人,包括儿子儿媳,都觉得她奇怪,毕竟死的是自己的丈夫。
但,她知道,她终于解脱了。
在她看来,死亡是摆脱家暴的绝佳途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令人心疼。
其实,类似冯爱梅这样,终身被家暴阴影纠缠的女性不在少数。
全国妇联2018年的统计数据显示:
全国2.7亿个家庭中,有30%的已婚妇女曾遭受家暴;
平均每7.4秒就会有一位女性受到丈夫殴打;
家暴致死,占妇女他杀原因的40%以上!
我国每年有15.7万妇女自杀、其中60%妇女自杀是因为家庭暴力……
触目惊心!
可是,作为受害者的她们,平均被家暴35次之后,才会选择报警。
更多的,则会因为各种原因,选择沉默。
一声叹息。
多年来,人们一直困惑:
暴力,为何会产生在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当中?
为何做了同一件事,有时会被“往死里打”,而有时不会?
忍一时,为什么会让暴力变本加厉?
家暴发生的时间和方式是否有迹可循?
……
著名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的著作《暴力:一种微观社会学理论》,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来研究这些问题,并试图找出答案。
家暴为什么会发生?
冯爱梅说,她不记得了。
第一次被打,老五连续扇了她好几个大嘴巴,她吓得站在原地,好久没缓过神来。
她的第一感觉是,这不是老五。
因为,那个青筋,那个关节,就“像是别人的手,暂时借他用了一下。”
很多受害者都说,对方家暴时,“好像变了一个人”。
这种直观感受,正好印证了柯林斯教授的“暴力情境理论”。
柯林斯认为,没有人是天生的施暴者。人的本质,都是避免暴力冲突的,他们会对暴力冲突产生天然的紧张或恐惧。
但如果在某种情境下,人们克服了这种紧张或恐惧,那“施暴者便会犹如登上了一辆满载情绪的列车,飞驰向残忍的暴行。”
换句话说,没有暴力的个体,只有暴力的情境。
一般来说,袭击弱小受害者,是施暴者克服对暴力原始恐惧的最常见情境之一。
这也解释了,为何施暴者,在别的状态下很正常,一面对妻子就不对劲。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是别人眼中的完美医生,温文尔雅,医术高明。但一回家,就能轻易进入到“暴力情境”,打起老婆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美妆博主宇芽的前男友沱沱,能写能画,热心公益,看着面慈心善。但一旦面对亲密爱人,便自动切入到了“暴力情境”,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令人发指。
柯林斯教授说,家庭暴力的本质,是一种强调控制权的行为。
那些家暴中的施暴者,无一不是通过暴力,来彰显自己在家中的权威。
中国第一位“白丝带终止性别暴力网络项目”志愿者、曾经的家暴施暴者顾伟回忆,他第一次动手,就是因为妻子的质疑。
当时,两人刚结婚没多久,妻子怀孕3个月,正躺在床上看电视。
妻子说,希望顾伟也把工资卡交给自己管理,因为“亲戚家都这么干。”
尽管被当场拒绝,但妻子还在一旁絮叨。
他觉得很烦,认为地位“受到了挑战”,便一脚踹到了妻子的小腿上,对方便闭了嘴。
顾伟说,结婚之后,就觉得妻子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可以为所欲为,那种感觉“令人着迷。”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认为,夫妻吵架打架,两人都有责任。
如今,柯林斯教授告诉我们,家暴发生,是一种情绪上的必然,更是一种情境上的使然。
受害者从来就没有错,错的只是施暴者,他们需要受到惩罚。
既然,施暴者想通过拳头,证明“绝对控制权”,那受害者满足他的权威需求,能少挨打吗?
不能。
几乎所有事实都表明,一次次忍气吞声,换来的都是变本加厉。
冯爱梅说,老五开始只是扇她耳光,她哭,她反抗,没啥效果。
慢慢地,他开始打她身上的隐私部位,“别人看不到,自己也不好意思主动说”。
最夸张的一次,她去参加同学婚礼,半天没在自家开的纹身店里。待她回去,老五很不高兴,非说她对客人笑,是在勾搭客人,拿着一壶开水就往她身上浇。
这次施暴,让她住了一个月医院。
柯林斯教授在《暴力》这本书里,提出了家庭暴力的三条路径,即日常的有限冲突、严重的恐慌进攻和恐怖主义式的制度化虐待。
在他看来,规律的争吵、提高的嗓门、白热化的表达,最后升级到打耳光、推撞和抓挠,都属于 “日常的有限冲突”。
这种冲突对伴侣造成的伤害,仍然会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随着时间推移,施暴者发现,暴力并未对两人的关系造成太大压力,对方小声的哭泣和求饶,会让他无感,进而产生失望。
为了尽快摆脱这种失望情绪,“恐慌进攻”登场了。
施暴者要么拉长施暴时间,要么升级施暴手段,感受自己重新制定的攻击韵律节奏。
这时,受害者会更大声地哭泣,会更为痛苦地挣扎。
这便是施暴者想要的。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始终浸润在高亢的攻击情绪中,获得满足感。
而这种“恐慌进攻”发展到一定阶段,便会成为“亲密恐怖主义”,施暴成了一种制度化的游戏和仪式。
换句话说,特定的受害者在面对暴力时更为激烈的反应,无形中强化了施暴者自我浸润,使他在暴力情绪中难以自拔。
这也解释了,为何很多施暴者,要死死抓住一个受害者,无论两人是否离婚。
除非找到下一个“替代品”。
拉姆的前夫唐路,就是因为始终没能找到这个令他浸润在暴力情绪中的“替代品”,选择了继续骚扰前妻,甚至为了再一次浸润,选择了纵火。
而蒋劲夫则不会去骚扰前女友,因为他女友不断,换个人继续令他沉浸在暴力的亢奋中,不是难事。
哪怕他自己也知道,家暴是犯罪。
这种浸润在暴力情境中的体验,犹如鸦片一般,会让施暴者沉迷其中。
他们一次又一次忏悔,又一次接着一次举起拳头,让受害者惶惶不可终日。
顾伟是在收到法院的离婚传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家暴是关起门来的事情,打完妻子,道歉就好了。
他开始查找资料,来北京做咨询,自学各种心理学知识,想探究“为什么自己会对身边最亲密的人们实施暴力”。
最终,在医生、学者和志愿者的共同帮助下,他认识到,想要彻底杜绝家暴,需要为施暴者“去权”和为受暴者“增权”,颠覆原有权益关系。
在离婚后的六年里,他奔走于各地,就是为了影响更多的施暴者。
然而,像顾伟这样自主觉醒的施暴者,毕竟是少数。
更多时候,施暴者们会始终沉迷于暴力体验,享受那种浸润权力的掌控感,不愿失去那一刻的亢奋。
让施暴者主动停止暴力,难度堪比戒毒。
同时,因为家暴根植于亲密关系,总是掺杂着暴力、悔恨、原谅、希望等各种因素,所以,受害人很容易产生习得性无助。
美国临床心理学家雷诺尔·沃科曾对数百位受暴女性进行研究,她发现,很多受害人即使被打的遍体鳞伤,也难以离开施暴者。
这被称为“受虐妇女综合征”,导致很多受害者不愿意主动站出来,哪怕求助,也只是想“表达一下愤怒”。
另外,在大多数国人眼里,夫妻打架是私房事,别人不好过多干预。
于是,就形成了施暴者不知悔改,受害者沉默不语,周遭的人想管不知如何下手的尴尬情形。
可是,总得做些什么吧!
冯爱梅的选择,是自己偷偷做房产中介攒钱,准备凑齐首付就在海南买套房子。
如果老五没死,她也会离婚吧。
逃离那个魔鬼,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她看见自己的闺蜜燕子眼角有伤,果断劝她离婚。因为,她“能想到一万种男人打女人的样子,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
她,正在努力,走出囚困自己前半生的房间。
台湾反家暴纪录片《最遥远的爱》中,一位受暴女性曾这样说:“如果过去我拥有像现在一样的力量,我所承受的暴力不会拖延到现在。”
是啊,看见淤青并不困难,困难的是离开。
除了家暴受害者,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意识到:所谓的沟通和调解,在绝大多的家暴中不仅无效,且是对施暴者的纵容,对暴力受害者的伤害。
因为指望家暴者停止施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这些人或许会道歉,会发誓,甚至下跪,但他们都暴力不会因此停止。
而暴力就是暴力,不分夫妻和陌生人。
唯有树立这种观念,家暴受害者们才能鼓起勇气,把自己从对方会变好的幻想中拔出来,从为了家庭和孩子而隐忍的困局中走出来;
执法人员才能真正做到秉公执法,在为受暴者主持公道;
人们才能坚定地站在受害者的这一边,给予他们更多的支持。
应该成为家暴受害者的后盾,不是某个人或某个机构,而是整个社会。
面对家暴,每个人都应该:不沉默,不冷漠,零容忍。
家暴求助:
*遭遇家暴时,应及时想办法离开受暴环境,报警并要求警方做好笔录或出警记录(在记录中明确是家暴,并非家庭纠纷),请警方开具家庭暴力告诫书或报警回执单;
遭遇家暴时,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尽量不要激怒施暴者,若不便拨打电话,可采用短信报警(12110);
如果警方不出警或未按照规范处理家暴事件,可拨打12389进行投诉。
*即使只是轻伤,也应及时就医治疗,在24小时内进行验伤,保留验伤报告、伤情鉴定书等,并拍照记录。
语言暴力,也是家暴。请收集和保留遭受长期谩骂恐吓等侵害的证据,如施暴者恐吓信、保证书、悔过书、聊天记录及音视频;
同居时的暴力、离异后的骚扰恐吓,也是属于家暴,受法律约束。
*家暴受害者可以在不进行离婚诉讼的基础上,向当地人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无需任何费用)。
法院接到申请后,会在72小时内作出裁定,申请通过后的6个月内,施暴者若继续骚扰/跟踪/威胁,当地警方将执行保护令。
*也可以拨打妇联求助热线(12338),和国家法律援助热线(12348),寻求帮助,咨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等问题。
*中国白丝带志愿者网络,可以拨打白丝带热线 4000-110-391(每天8:00-20:00,全年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