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体育 2020-05-13 15:15 的文章

离开赛场后张虹不断“上场” 曾被模特公司两次

2008/2009速度滑冰全国联赛哈尔滨站,来自全国的速度滑冰选手有序地飞速滑行在一个比标准足球场还大的冰面上,但数百人中,除了队友和教练,已经在冰上“苦”了8年的张虹“一个都不认识”。

离开赛场后张虹不断“上场” 曾被模特公司两次

12岁进入专业队,张虹早期练习的是短道速滑,但能当模特的身高在讲究“钻空子”的短道项目上却成了“负担”,8年努力未能换得一个登上国际赛场的机会。2008年,张虹决定从短道转为大道,这一决定几乎等于“从头来过”,就像同样是咖啡,意式浓缩和摩卡却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转项后的第一个赛季,尴尬接踵而至。张虹尤为记得首场比赛那天一早,她背着冰刀、拎着磨刀架和油石进入代表队休息室的一刻,“当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十几名运动员齐刷刷看向我,又看了一下我手里拿的磨刀架,沉默了几秒,疑惑的表情似乎说着‘这是哪儿新来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哪儿不对劲,才发现休息室里别人只带了冰刀和比赛服,只有自己带了全套装备,尴尬时仍不禁疑惑——比赛可以不用带磨刀架吗?

张虹把过往记录在自己的公众号“张虹IOCMEMBER”中,她记得当初“想融入这个集体里貌似并不简单”。但接下来几年,她不仅顺利滑入新的赛道,还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速度滑冰女子1000米比赛中夺冠,实现了中国速滑冬奥会金牌“零”的突破。

2018年退役后,离开赛场的张虹仍在不停切换赛道,运动经历像一粒种子,生长出国际奥委会委员、高校教师、体育产业从业者,甚至新媒体小编等枝叶,让曾经的一双冰刀划出赛场外的无限可能。

近日,不停“上场”的张虹荣膺“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她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表示,“尤其在疫情期间,能跟很多抗击疫情的一线医护人员一起获此殊荣更加珍贵,也坚定了我为冰雪运动、奥林匹克事业奋斗的信念”。

这只是冰山一角

23年的冰上运动生涯在2018年平昌冬奥会后画上句号,虽然无缘奖牌,甚至没能进入前八名,但饱受膝伤困扰还能站上赛场让张虹觉得这个句号“算是圆满”。

膝盖和意志对抗时,连下楼梯的动作都是挑战,到了冬天,“整个小腿有时会失去知觉”。但张虹还是通过层层选拔回到冬奥会赛场,“承受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她真切地体会到,自己赢了这场比赛,“奥林匹克的意义并不是让每个人都拿金牌,更重要的是让你战胜自己,站上赛场”。

几乎无缝衔接,国际体育工作成了张虹的新赛场——平昌冬奥会期间,张虹被国际奥委会主席任命为国际奥委会委员,同时她还担任中国奥委会执委。问题纷至沓来,“你在国际奥委会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你将会如何履行一名委员的责任?”这让面对媒体一向从容健谈的张虹“有些答不上来”,问题不再是熟悉的训练、比赛,而是自己初涉的领域,她坦言,语言障碍、陌生的人际关系、对国际体育组织文化的欠了解等,“让我没有一天不感到吃力”。

“以前是身体累,现在是精神累。”张虹曾以为,“运动员委员就是代表运动员去发出自己的声音、分享自己比赛的经验、去认识更多朋友。”可等她正式参与工作后,就发现这些想法“只是冰山一角”,甚至仅把这些最初的想法付诸实践都是一场全面席卷她的改变。

最初几次开会,张虹习惯性地往箱子里塞套运动服,但根本没机会碰。当曾经向往的“像白领一样”穿正装代替了二十几年几乎“长”在身上的运动服,“别扭”就从腰、手肘、后背攀爬出来;得努力跟上非母语的表达,且每次开会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让习惯了每天运动的她不知不觉身体僵硬,“感觉只有脑子会动”。类似的细枝末节总会在实践中变成硕大的问号,在餐桌礼仪、衣着规范,甚至独自出行等方面给张虹提出挑战。

一年有半年奔波在外,经常倒时差,和来自各行各业、不同年龄和运动背景的委员共事,这是张虹工作的常态。但一度最让张虹担心的事却是第一次独自前往瑞士洛桑。尽管,运动员时期张虹不乏大量海外参赛经验,但运动队的保障足以让选手“玩着手机跟大部队走即可”,一旦没了团队保驾护航,“飞机晚点怎么办?”“下了飞机要找谁?”等问题便让她陷入忐忑,“我磨蹭到最后一分钟才出门”。

从哈尔滨前往洛桑算得上周折,需航经北京、法兰克福到日内瓦,下飞机后还需转乘一个多小时的车,第一次独自上路像是一场冒险。但顺利完成后,张虹却慢慢喜欢上这种体验,如今,她对这条路线已经颇为熟悉,且期待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同事相聚在目的地,“现在我每次去洛桑都会带着问题、带着思考,每次一点点进步,越来越能感觉到奥林匹克真的像一个大家庭”。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每天要不学点英语或奥林匹克相关内容,就会感到心慌。”张虹坦言,自己感到空前的压力,这种压力让她成为一块海绵,拼命吸收着四处涌来的可能。进步慢慢溢出,“一开始听都听不懂,还提啥建议?”张虹坦言,语言关最先横在面前,她几乎把所有能用的时间都用来学英语。慢慢地,交流不再是障碍,可“提什么样的建议”又成了困扰。

委员们有不同的教育背景,建议便来自各个领域。“我是运动员,对冰雪运动最了解,这是我能发声的地方。”在一次关于奥运村建设的讨论中,张虹提问:“从机场怎么抵达运动员村?从运动员村到比赛场馆需要多长时间?”看似简单的细节问题,直接影响了运动员的参赛体验,“原来运动员的声音有那么重要”。

而走出赛场,张虹也骤然发现,原来办一场奥运会竟这么难,涉及的层面既宏观更微观。“无论从委员还是从运动员的角度,我发现,奥运会一直强调以运动员为核心来办赛,没有运动员就没有一切。”这一感受,在今年因疫情而推迟东京奥运会一事上更加突出,为了维护运动员利益,国际奥委会紧锣密鼓地召开了一系列线上会议,来自世界各地的委员出现在同一块小小屏幕上,有人处在深夜,有人正逢清早,但大家关心的都是,“奥运延期后,如何保证运动员的训练条件、心理健康?如何关心即将退役的老将?怎么让年轻选手获得更多机会?”

如今,张虹在国际奥委会的工作面越来越广,除了在运动员委员会任职,张虹目前还担任运动员陪同委员会委员。此外,作为冬季奥运会举办地委员会委员,张虹还曾作为2026年冬奥会评委委员会中唯一的运动员代表,前往意大利和瑞典考察。同行的委员中不少年龄已达张虹的父辈,但他们同样对奥林匹克事业投入极大热情和精力,这让张虹深受触动。

张虹的朋友圈曾经充满美食和美丽自拍,但“画风”渐渐变成了奥运和冰雪的“知识库”,除了国际奥委会的动态,还有大量张虹亲自翻译的奥运知识普及文章、亲自示范的健身视频,等等。且在变化的“画风”背后,那个曾经自诩“吃货”、热爱“买买买”的姑娘飞遍世界却几乎没有观光购物的环节,“在洛桑待一周,可能有6天在开会,几乎注意不到太阳的起落”。她有了更在意的事情,“老得琢磨在会议里面要提出什么样的意见,要发出什么样的声音,这似乎更有意义”。甚至原来在训练之余用大波浪发型或连衣裙“取悦自己”的穿衣打扮,也在此刻换了标准,“得考虑怎么代表中国运动员的形象”。

离开赛场后张虹不断“上场” 曾被模特公司两次

如果有穿越的机会?我不要

“小时候经常看着电视上走秀,在家跟着乱走。”张虹有“臭美”的一面。冬奥夺冠后,优异成绩和长相精致就让她十分“圈粉”。

13岁身高便1.72米,这让“名模”两个字曾几度离张虹很近,她被知名模特公司看上过两次,但妈妈的问题直截了当:“我们家孩子能当世界名模吗?”可2000年左右,她们得到的答案是“名模想走出中国至少身高1.77米”。张虹的T台路无疾而终。

“我连模特步都不会,怎么就能成为世界名模了。”妈妈的高要求在她回归冰场后再次出现,在成绩还没进入前30名时,妈妈问:“你什么时候拿世界冠军?”或许是为了一次过于期待的表扬,张虹真的拼成了世界冠军,且创造了历史,但妈妈的表扬迟迟没有到来,新的问题则出现了:“你什么时候能陪我吃饭?”

妈妈的表扬,张虹总是从亲戚邻居那儿拼凑得来,但建议总是出现在朋友圈评论里:“你那句话说得不够妥当。”张虹能感受到,母亲要强的背后是希望能给予儿女更多帮助的急切,但随着儿女长大,父母能给的越来越少,“她不知道,我俩的状态已经反过来了,现在是我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今年年初,张虹在社交媒体上发问:“如果有一次穿越的机会,你想回到哪一年?”配图是她儿时的旧照,戴着毛线帽、披着大红披风的小姑娘站在雪地里,似乎暗示,即便穿越回儿时,张虹的命运也离不开冰雪。

但张虹“放弃”了“穿越”的机会,毕竟,若把人生比作游戏,她的几个重要的节点都是“困难模式”。20岁,正是从短道改大道的艰难时刻,身体状况不佳且职业生涯几乎“重启”;奥运会夺冠,这是绝对幸福的时刻,但幸福背后奥运备战的艰辛,同样不忍回顾;2018年退役,离开赛场时的五味杂陈和初入国际奥委会的稚嫩与尴尬,一切都历历在目……

对于人生的每个赛道,张虹都在不断发掘自己的潜力,她把自己的时间塞满,拼命学习、努力尝试。但刚退役转型大约一年半里,这种进取心还是填不满心里的孤独和迷茫。运动员的生活艰苦但目标明确,且集体生活里充满教练、队友、队医等“家人”的陪伴,可进入新的环境时,再努力也会感觉是孤军奋战,“那时我很困惑,不知道我在国际奥委会里要承担什么角色,我的目标是什么?”

所幸,或许是基因里的要强在发酵,被“感到差距”推着前进的张虹终于找到了相对舒适的节奏,她有了不同的目标,小到每天要背的单词数,大到计划把在美国高校当访问学者的所学用到国内的高校体育教学中;小到每次开会时要准备的提问,大到如何通过自己的力量致力于国内冰雪运动普及。更重要的是,“离开了一个集体,又多了更多集体,大家齐心协力为一件事努力的感觉又回来了”。

小家也更有暖色。刚刚过去的母亲节,张虹陪妈妈爬山、拍照,她在朋友圈感叹:“当运动员的时候每天追逐时间,退役后又忙于寻找新的自己;但爱我的家人被我忽略了太久,寻找生活中的平衡点,工作、学习、运动,陪家人。母亲节快乐。”

在张虹关于“穿越”的提问下,有人想重新中考、有人想回去表白、有人想回到暴涨50斤体重之前,只有张虹在下面回复:“没人觉得现在最好吗?”至少她觉得现在挺好,“我处于为一个新的目标努力的阶段”。

本报北京5月11日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梁璇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5月12日 0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