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的意大利疫区人

供图：张易萌

特约作者 |张易萌 发自博洛尼亚

每天下午四点，亚平宁半岛的阳光会透过卧室的窗户，刚好照到办公书桌的左下角。我的视线顺着那一米阳光的光路移向窗外，蔚蓝的天空被结实的防盗窗分割成一块块拼图。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疫情在家云办公的缘故，我可能从来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扭过头看到了墙上的日历，用差号代表在家隔离的日子，最后一个差号前写的是今天的日期，3月16日，意大利“锁国”的第七天。

供图：张易萌

仿佛经历了两场瘟疫

自1月中下旬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大规模爆发至今，算起来已经快两个月了，感觉每天都如同打仗一般，没有一日放松。除了工作、吃饭和睡觉以外，似乎每天生活中所有的关键词都是“Coronavirus”（新冠病毒）。

当时，每天和家人朋友聊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国内疫情形势，在各种亲友群里苦口婆心地劝那些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几次面的亲戚长辈们戴口罩少出门，日子过的如同一个跨时区的“云监工”。同时还要做跨国采买的工作，四处寻找口罩货源，无论是当地药店还是在线群拼单，也经历了一次次落空、跑单、快递停运的失望。

趁着门口药店还有货，我也囤了两盒，一盒分给了买不到口罩的空乘朋友，半盒分给了博洛尼亚的朋友们，也给自己留了半盒以备不时之需，可说实话，心底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口罩能有用上的一天。

到了2月中旬，中国国内的疫情渐渐明朗，家乡的感染人数也得到了一定控制，悬了这么久的心刚要放下，意大利却在2月21日爆出本地人传播病例，而疫情受灾最严重的区域就在距离我所在城市不到200公里的伦巴第大区。

从那天起，我感觉一个月前的经历又回来了。不过这一次，作为一个有那么一些“经验”的云抗疫者，我以为可以信心满满地向身边的意大利朋友们讲述抗疫小贴士。可是没有想到，他们却比我的亲戚们还要“顽固不化”。拒绝戴口罩，坚持聚会的举动着实让我吐血。甚至还有通过私信方式和我“探讨”疫情的朋友，但大部分对话都是在批评我反应过度，制造恐慌。

不过我也不怪他们，从1月30日意大利首次爆出输入性病例以来，政府和媒体在疫情初期反复无常的表述，各大区各自为政的混乱现象，营造出新冠“像流感又不是流感”的假象，这像极了意大利式生活的日常，民众看惯了政客吵吵闹闹，选择视而不见也是情理之中。

供图：张易萌

可没过多久，似已熄灭的星星之火终于“燎原”，疫情全面爆发，意大利成了首个壮士断腕不问前路宣布封国的欧洲国家。

意大利人仿佛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辈子哪里经历过这种时刻，这个我以为永远无法静音的国家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曾经人潮汹涌的威尼斯，现在只剩清澈的河道和空无一人的圣马可广场。打卡必去的米兰大教堂，成群的鸽子望着空旷的广场不知所措。酒吧关门，餐馆停业，城市荒芜如同沙漠。

两个国家，一场疫情，我却仿佛经历了两次。

我住在一个“假意大利”

自从意大利疫情爆发以来，许多朋友纷纷发来信息问候，一些公号文章和小视频伴随着问候一道前来。游行、示威、殴打华人、越狱、超市断货，似乎在他们的世界，意大利已如人间地狱。我突然有一种错觉，难道我生活在一个假的意大利么？

我不否认，上述情况的确在疫情刚爆发的初期在极小范围内发生过，但是把它跟意大利封国移花接木般的一整合，那事情似乎就已经超出了它本身的范围。

在自媒体兴盛的今天，具有煽动性的画面和语言似乎才会更容易得到关注，不去评价这件事到底是好还是坏，只想说，至少我生活的意大利有医护人员在前线为我们抵挡杀毒，而其他人在家呆着不出门就是力所能及的对社会最大的贡献。

家门口，偶尔有人会出来跑步，也会有人出门遛狗，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明显隔得很远，以往的相见拥抱也变成了点头示意，似乎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许多人都在悄悄地改变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可在有些方面，改变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一个月前，微信上各种滞留中国国内的华人在想方设法返回意大利，每天群里沟通最多的就是飞行路线和海关规章。一个月后的今天，这样的群又多了一批，关键词没变，变的是从返意变成了归乡。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批空中飞人呢？

有些人选择留守，也有人选择离开。两天前俄航宣布只接受本国护照持有者登机后，连接中意之间的亚欧航线也基本切断，从非洲飞、坐包机回，变成了各大微信群和朋友圈中讨论最多的话题之一。

供图：张易萌

如果问我为什么选择留下，我觉得反而在家中呆着是更安全稳妥的避险方式。这样强制隔离，不如好好感受，无论是体会难能可贵的独处时光还是洗手作羹汤的创意厨房，人生还能遇到几次呢？

至于回国，还是不要给国家添麻烦了吧。毕竟不管远近，大家都是同海之浪，同树之叶。

浪漫的人总要相逢

意大利，有一种百看不厌的魅力。

而意大利人，天生风趣又散漫执拗，时尚中又透着一丝接地气的土气。

把这样一群人关在家里，着实费了一些功夫。各界名人齐上阵，连卫生部都请来了意大利版的撒贝宁来拍广告，劝你善良，在家呆着别出门。这才把一个个天生好动，绑住手就不会说话的意大利人拴在家中。

可是，在家呆着不搞点事情怎么能行，俗话说，山与山不相遇，可人与人总要相逢啊。就这样，一场场的阳台音乐快闪如春风一般吹遍亚平宁半岛。

每天傍晚六点，热爱音乐的意大利人相约在自家阳台挂起国旗，敲锣打鼓开起音乐会。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空，是每天不重样的音乐盛典，本不相识的邻居也在歌声中相遇一同起舞。在这样特殊的时刻，意大利人用最简单朴素的方式疏解心情。

博洛尼亚风光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许多人在自己门口贴上了手绘画，一句TuttoAndràBene（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自己说也对所有人说。又或是相约中午12点，在自己阳台来一场为战斗在一线的人员加油鼓气的隔空鼓掌。

这就是我当下生活的意大利，想起加缪书中说的那样：

即使世界荒芜如瘟疫笼罩下的奥兰

只要有一丝温情尚在

绝望就不至于吞噬人心

此刻，只愿时光飞逝，岁月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