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梅芳里
梅芳里是长寿路上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弄堂,坐落在苏州河南岸,在胶州路和常德路之间,按长寿路里弄排序,为421弄。
弄堂不宽,喇叭口进去,弄堂上方有一块横匾,上书“梅芳里”三个大字,粗壮有力,大字下方标有421弄字样。弄堂口两边并行两层楼房,二层向外突出些,窗口对着下边弄堂里的石岗路,因而下边的行人会略感逼仄。记得童稚无知时,二楼有家人家有人不幸患上精神病,疯疯癫癫,被家人关在楼上,一群无知孩童便在楼下叽叽哇哇喊叫:“痴子倒马桶”,我夹在中间看热闹。患者突然从窗口探出脑袋,然后再缩回去。孩童们立刻吓得四散奔逃。说是下楼打我们来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害得我路过弄堂口都免不了要赶紧跑几步。这可能是幼年印象最深的一件无知的事了。
梅芳里由北向南走向,弄堂口楼房和弄堂并行的部分很短,接下来两边便是横向的一排排东西走向的弄堂中的弄堂,为支弄,就如同一根藤上,向两边直直地伸出许多枝蔓。共有38条支弄之多,一色的二层建筑,白墙黑瓦。东边支弄每排有五个门洞。西边支弄每排有八个门洞。每个门洞住着几户人家。在两层楼之上差不多都有个阁楼,阁楼楼顶朝南方向在坡型的房顶上竖着开出一个窗户,俗称老虎窗,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从长寿路进入梅芳里,可以一直向前走到南边的安远路。安远路不及长寿路繁华,没有人来车往,显得冷冷清清,如果不是我姐姐在那边住过,应该不会去的。
西边第一排支弄八个门洞,门牌从50号到57号,小弄堂尽头最后一个门洞就有我家。57号多时曾住过4户人家,楼下两户,楼上两户。我们住楼上前楼,加上一层阁楼,应该是最好的户型了。后楼是差不多10平米左右的一小间,住户常常变。我只记得有一对年轻夫妇住过。和楼上对应的楼下两户,一户在我们楼下,就是宽大些的前厅;一户和楼上后楼相对应的是上海著名的亭子间。印象最深的当属亭子间了,很小,在楼梯底下,夹在前厅和灶坯间之间。和楼上后楼相比,不光面积小,更没有光线,密不透风,白天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必须开灯。当时住着孤寡老人马奶奶。马奶奶好像无依无靠,独自一人,经常推着一个菜市场常用的四个小轮子差不多着地的小车子,上面是一桶黄灿灿香喷喷的酸菜,在弄堂高低不平的石岗路上咣里咣当经过。小时候好奇,上楼时偶尔会在马奶奶门口张望下。老奶奶很和气,总会客气地打声招呼。后来不知怎么不见她了,据说老了回乡下亲戚家去了,不禁令人唏嘘。
二楼楼梯口有个小窗户,窗外一墙之隔便是有名的大都会电影院。一年四季,白天晚上,放电影传出来的声音很响,尤其是夏天晚上,由于窗户全打开,那声音更是响亮。记得常常在电影的音乐声和人物对话声中进入梦乡。不过,人们好像也没有多少怨言。现在想想,也许习以为常了。就像中山北路铁道旁的人家,天天火车来去,日子照过。小时候人矮,偶尔大人抱着从小窗户向外看一眼,电影散场了,院子里全是人,声音嘈杂,觉得好玩。窗高够不着,毕竟令人遗憾。后楼人家有个大窗子,很矮,便于小孩看热闹,因此老是惦挂着何时能在那里看个够。可惜,后楼这家门长年锁着,不见人影。
我家前楼窗前摆放的八仙桌紧靠我爷爷的床,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窗前看楼下风景。窗下右边前方是一块小空地,空地边上有一堵墙,墙的那边听说是曾经的德租界,房屋的风格和我们这边不同,有三四层高的楼房,而且高低不一。记得最高层那家,房子有点特别,类似楼顶上外加一个亭子,有个男人常常侧面坐在窗前看什么东西,远远的,影影约约,不免常常引起小孩遐想。后来,墙给拆了,空地一下子成了交通的“三岔口”,风景也就来了。人来人往,有点小热闹起来。一到下雨天,雨水不紧不慢打在地面上,打在对面一排人家的房檐上,打在右前方的那片空地上,积水处泛起一个个小水泡,打着伞的男男女女从楼下经过,只看见伞顶看不见人,是一道难以忘怀的风景图。姐姐偶尔从楼下经过,我便会高声喊叫,姐姐总是仰起脸笑笑。天气好的时候,来往人会更多些。有脚步匆匆的年轻男女,也有步履瞒珊的老人。我爷爷退休后是居委会干部,常常听见他在楼下和人大声说话,有时好像有好多人,他一句你一句,孩子们从来不关心他们说些什么,感觉大人们总是有事做不完,有话说不完。有时明显感觉有人有什么不满,我爷爷在做解释。这时就会莫名其妙担心爷爷会不会和人吵架。人们也常常聚集在我们楼下前厅周奶奶家聊天,这时往往有路过卖五香豆的,一边拉长声调:“五香豆要?!”,一边随手一挥,撒进来几粒豆子,这是孩子们最感兴趣的“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