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反贪之虎”深挖警队“蛀虫”,围剿
拥有数百万本港马迷的香港赛马运动不仅是城中盛事,在国际上亦以公平、公正、公开享负盛名。成立于1884年的香港赛马会每年数千亿港元的收入,使它得以每年为香港特区政府财政库房贡献数百亿港元,成为香港最大的单一纳税机构,也是香港主要雇主之一。
不少内地人可能错以为香港赛马会是一家有股东的公司,唯利是图,这种理解是错误的。新世纪体育从香港赛马会获悉,马会是一家保证有限公司,并无股东,它由董事局领导,董事局共有12位成员,他们均义务任职,并无收取酬金,董事局成员同时出任香港赛马会慈善信托基金信托人。
这意味着,香港赛马会董事局领导层是没有私利可言,他们须尽心尽责,保证这个由香港特区政府授权运营的世界著名体育品牌在保证廉洁的同时,取得更多的营业收入,充实特区政府的“钱袋子”,并对慈善事业进行大手笔投入。
香港赛马会对于从事赛马活动人员的诚信及专业操守,一向深感自豪,其慈善信托基金位居“全球十大慈善捐助机构”之列。可是,由于赛马运动牵涉庞大金额,某些人难免利令智昏,做出欺诈、贪腐等违法行为。
长期以来,为保证香港赛马运动的公正、廉洁,保护特区政府最大的“钱袋子”安全和香港最大慈善基金的良性运营,“反贪之虎”廉政公署与包括警队“蛀虫”、外围赌博集团、马会腐败分子在内的不法分子进行了坚持不懈的斗争。
当然,这种斗争经历过曲折、反弹,也收获着香港广大市民的嘉许,个中内幕鲜为人知,新世纪体育走访赛马界名流,并从廉政公署等权威机构获得了大量一手资料,其所反馈的斗争内幕触目惊心,令人喟叹。
自1974年成立以来,廉政公署为香港带来了巨大改变,令香港由一个贪污肆虐的城市,演变为跻身世界前列的廉洁之都。廉署能够取得今天的成果,端赖于采用“三管齐下”的策略,结合执法、防贪、社区教育,全方位打击贪污。
香港的贪污问题存在已久。据廉政公署披露,1974年以前,贪污十分猖獗,甚至已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想要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如想要取得牌照、获得公共服务甚至借用医院的一个厕盆,都非要付黑钱不可。即使在商界,以私下提供回佣的方式行贿,都是司空见惯。社会深受其害,市民对贪污的容忍度已将近到达极限。
廉政公署指出,当时,调查贪污是皇家香港警务处反贪污部的职责,但当时的警队本身就充斥着集团式的贪污活动。1973年4月,警队收到线报,指总警司彼得葛柏将巨额款项汇往海外,调查随即展开。搜集到的证据清楚显示,葛柏所拥有的资产远超其官职收入。然而,葛柏在接受调查期间竟然逃离香港。
涉嫌贪污的总警司在接受调查期间逃离香港,激起了公愤,饱受贪污祸害的香港广大市民终于忍无可忍,纷纷上街抗议,促使政府成立一个委员会调查事件。
据廉政公署《反贪岁月40载》披露,该委员会负责人百里渠爵士提交了两份报告书。首份报告书探究了该名高级警官如何在受查期间逃离香港,而第二份报告书则审视了香港社会各阶层的贪污问题。百里渠爵士特别提到警务处、劳工处、工务司署和交通处几个政府部门,表示“接到相当多指称贪污的消息,而且有些是很大规模的” 。
《反贪岁月40载》称,当时公职人员贪腐成风,以“集团式贪污”最为人诟病,这些公职人员联群结党,同流合污,一般是透过中间人收受和摊分贿款,在各部门中,以警队的集团式贪污最为猖獗。
百里渠爵士提出了多项关于修改法例和作出检控时举证责任的建议,并探讨应否成立一个独立机构专责反贪。有关当局根据百里渠爵士的建议修改了法例。同时,政府认为香港须设立一个崭新、独立的调查机关,打击公、私营机构的贪污。
有关成立廉政公署(廉署)的法例草拟工作随即展开。1974年2月15日,廉署应运而生,该年正值虎年,廉政公署亦被誉为“反贪之虎”,“反贪之虎”的自谓亦在廉政公署的文件中密集出现。
廉署是一个完全独立于警方,又不隶属公务员架构的执法机关,获赋予广泛调查权力并只向当时的香港总督负责。廉署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对贪污采取零容忍的态度,致力于肃贪倡廉。
廉署第一发“重弹”打向匿藏英国的贪官葛柏,并将他引渡回港。在廉署成立一周年之际,葛柏被裁定贪污罪成,判处4年徒刑。
同年,吴思远执导《廉政风暴》,片中影射了廉署如何打击葛柏、韩德和跛豪等案件,首开香港写实警匪片之先河,其后大批警匪电视剧集不断涌现,关于廉政公署的系列影视剧目亦不断呈现。
至1976年,廉署执行处雷厉风行地打击公务员体系内的集团式贪污,尤其是警队。《反贪岁月40载》披露,首任廉政专员姬达爵士指,当时涉及警务人员的贪污集团是“令人发指”的,且与黑社会关系密切;他续称:过去本港贪污最猖獗的时期,贪污集团每年搜刮数以亿计的钱财,实在令人震惊。
执行处于1976年成功侦破铜锣湾警署有组织贪污案,证实驻守该警署的分区警司和助理分区警司与其他人组成贪污集团,向色情和赌博集团经营者以及毒贩收规。同一年,执行处又成功捣破警队内另一个庞大的贪污集团,案情指,约有40名警务人员向小巴、无牌的士和货车司机索取款项,作为不检控他们违例驾驶的报酬。最终,13名警务人员被裁定罪名成立,判处监禁。
此外,其余多项针对警队贪污的调查行动亦取得显著成果,当中涉及警察机动部队以及湾仔、尖沙咀和旺角警署内多个贪污集团。
1976年8月,毒品调查科在调查一个活跃于油麻地的大型贩毒集团时发现一些记录,显示有人曾向使用化名的警务人员和其他政府部门职员行贿,以求获得包庇。廉署遂展开调查,并于1977年9月拘捕了87名警务人员,他们涉嫌收受与该贩毒集团有关的贿款。调查结束后,18名警务人员和另外3名公务员被裁定罪名成立。
至1977年初,廉署执行处已对18个涉及警务人员的大型贪污集团展开调查。《反贪岁月40载》记载,当时,警队对廉署深感怨愤,士气低落。1977年10月,超过140名来自三个不同分区的警务人员因集体贪污被捕。同月,警队中再有34名贪污分子落网。
香港警队举行了一连串的抗议集会,要求廉署停止对警队的调查,双方矛盾终于到达临界点,廉署针对警队的调查引起了数百名警察在警察总部聚会。
《反贪岁月40载》称,当时,一众警务人员在警察总部进行了一场大型示威活动,部分休班警务人员随后游行到廉政公署执行处总部,企图冲击执行处办公室;他们更威胁发动警察罢工,令人忧虑香港的法律和治安将面临彻底崩溃。
因此,时任港督特别颁布了今日为人熟知的局部特赦令,试图缓和当时的紧张局面。他向立法局发言时表示:“我们从没想过要一个不漏地检控每一个曾经犯事的人,不管他们犯的是什么罪……我们应为香港的公务员揭开新的一页……除了一些例外情况,只要曾经犯事者愿意洗心革面,重归正途,廉署对其昔日所犯罪行一概既往不咎。”
局部特赦令成功安抚了当时人心惶惶的警队。廉政公署表示,局部特赦令成了贪污调查的一道分水岭,一方面对部分昔日的贪污罪行既往不究,同时又向私营机构和曾经贪污的公务员表明,从当刻开始,他们应当克守本分、廉洁奉公。
并非人人都赞同时任港督颁布特赦令的做法。廉政公署指出,当时廉署人员的士气受到严重打击,市民都忧虑廉署即将关闭。一项民意调查亦显示,市民对政府致力打击贪污的信心已有所动摇。
鉴于此,首任廉政专员姬达爵士特意召开职员会议,并到访廉署各分区办事处,向员工保证廉署会继续全力反贪。廉署在随后数年侦破多宗案件,成功将不法分子绳之于法,令公众恢复了对廉署的信心。
在廉政公署成立之前,由于警方打击不力和马会制度不完善,坊间对赛马运动中存在的操纵赛马比赛的相关传言甚嚣尘上,但还是曝出了对马下毒、操控比赛的系列丑闻,尤其以“彭利来毒马案”等知名。
当时,许多从马匹采集的样本揭示了“砷”的存在,香港赛马会一兽医肯定纯血马“黑旋风”是被毒后才参赛的,遂报案,警方介入拘捕多人。1971年8月,骑师彭利来与马夫等另外五人被控串谋向马匹下毒及诈骗投注者,被全部裁定罪成。官方认为,有53匹马被毒,一些赛马甚至被毒好几次,涉及88场赛事,横跨两年。
离谱的还有“杨玄龙毒马案”,据称这位名唤杨玄龙的马夫,在赛前给一匹次日比赛的赛马服下泻药,妄图不让这匹热门赛驹在大赛中夺冠,不料泻药下得太多,这匹马阵前倒毙,舆论哗然。
廉政公署成立后,香港马会的足彩、马彩等收益日趋丰厚,针对马会足彩、马彩的非法行径不时曝出,“造马”手段由“毒马”发展至拉骑师等马会职员“下水”、外围集团式运营下注、贿赂警员庇护非法赌马等,手法层出不穷,受到了廉署的针对性打击。
香港赛马会严格控制马匹拥有权和赛马活动,以维持赛马活动的公正。任何马会会员如欲取得出赛马匹拥有权,必须向马会申请许可购买马匹,而马会会在马匹周年抽签时,考虑会员的申请。有些马会会员接连申请失败,其原因只有马会内部知道。
1997年底,一名任职政府的马会会员受到怀疑。他早前购得一匹出赛马,但情况显示该匹马可能是他人提供的贿赂。经调查后,廉署发现该名政府人员与一名从商的马会会员安排“台底马”,皆因该名商人在过去几年的抽签中均告失败,所以借该名政府人员的名义申请,并在申请成功后提供购买和饲养马匹的金钱。
所谓“台底马”,是指由某人名义上“拥有”却由另一人控制和支付有关费用的马匹,而这种安排未为马会所知和同意。如果一场赛事中有多匹“台底马”出赛而它们是由某些人所控制,便很容易出现“造马”情况。在这宗案件中,该名商人被控串谋诈骗香港赛马会,罪名成立。
香港赛马会会员非富即贵,马会会籍一向被视为社会地位、名望的象征,一些人为加入马会,不惜铤而走险,行贿或制作假资料等等,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个别涉黑的人士为漂白身份,亦跃跃欲试。
廉政公署发现,一名马会荣誉遴选会员由于可以推荐他人成为马会的全费会员,一名中间人于是接触他,表示一名已是赛事会员的女士希望成为全费会员,并安排两人会面。该遴选会员履行承诺,因索取及收受贿款合共45万港元以协助他人申请成为马会会员,被廉政公署拘捕,在区域法院被判入狱两年。在另一案件中,一名商人为申请马会会籍提供25万港元贿款,在区域法院被判入狱两年。
新世纪体育发现,香港马会已经有多名荣誉遴选会员被廉署查处。1998年,一名82岁的马会荣誉遴选会员被控串谋收受15万港元贿款,作为推荐一名老板成为马会会员的报酬,被判入狱8个月,其马会会籍亦被马会撤销。
2008年,廉署接获投诉,称有市民在申请成为马会会员的过程中,有人收受利益。廉署C组调查队跟进,于11月落案起诉马会一洪姓荣誉遴选委员等4人,指他们就多项马会会籍申请分别涉嫌贪污及欺骗,其中洪涉嫌收受40万港元,作为推荐申请人和协助加快处理申请的酬金。
廉署还指控,一名伍姓会计师涉嫌向马会遴选会员提供36万港元,作为协助或支持伍申请为马会会员的酬金。另一黄姓商人涉嫌向马会一名董事及一名遴选会员提供5万港元及20万港元,作为协助或加快会籍申请的报酬。而一名刘姓经理则涉嫌虚报资料以取得马会的会员服务。
2011年5月,廉政公署起诉一名马会遴选会员及3名马会会员在会籍申请中贪污及诈骗,7月,又落案起诉一名香港赛马会荣誉遴选会员及另外2名人士,控告他们就会籍申请涉嫌串谋诈骗。
香港马会是香港特区政府惟一授权的赛事运营机构,非法外围投注可让不法分子获益巨大,严重影响了政府税收及马会收益,骑师作为赛场上纯血马的执缰人,对赛事结果影响极大。在世界各地,骑师参与作弊并操纵赛果,在外围攫取巨额投注收益的事情屡有曝出,香港亦不能例外。
廉署发现,一名商人要求马会两名见习骑师影响他们所策骑的马匹在阵上的表现,甚至在赛事中妨碍其他参赛的马匹竞跑。二人同意参与控制赛果,分别收受15万港元及20万港元,作为在两场赛事中“造马”的报酬,并令他们策骑的马匹在赛事中三甲不入。上述骑师后来被廉署落案起诉, 二人均承认控罪。
一名马会聘约骑师与另外三人串谋收受非法利益,即接受免费投注及来自赛马的派彩奖金,作为提供赛马“贴士”和在赛马时以符合该等“贴士”的方式来策骑的报酬。廉署人员拘捕他时,在他身上搜到25万港元现金,其被裁定贪污罪名成立,判囚2年半。
在一起贪腐案中,廉署怀疑马会2名骑师及4名马会职员收受非法外围马经营者提供的利益,作为提供马匹出赛资料及操控赛果的报酬。经过调查,廉政公署于2001年2月收网,将包括骑师易根、霍达在内的17人拘捕。
那么,骑师是如何参与“造马”呢?也许,从廉政公署对冠军骑师霍达的指控可以看出端倪。
2002年1月16日,霍达策骑大热门马“电子金龙”,在跑马地马场出战第七场赛事,结果跑了季军,另一匹被视为较冷门的马匹“通胜”则跑获冠军。廉政公署指控霍达舞弊,阻止“电子金龙”胜出及未尽全力策骑,为自己或任何未知身份的他人谋求利益。
2006年7月,廉政公署展开代号为“连城诀”的大规模打击非法外围马行动,捣毁一个非法外围马集团,拘捕包括马会骑师万成等在内的7人。
廉署调查显示,骑师万成涉嫌直接或透过多名中间人,收受多名非法外围马经营者及投注人士的利益,以提供有关他在多项赛事中所策骑马匹的“贴士”。
2019年11月,廉署展开名为“铁三角”的行动,拘捕21人,当中包括2名香港赛马会助理练马师及4名马房职员,怀疑他们涉及贪污,提供赛马的相关保密资料,以协助经营非法外围赌博及操控马匹。
一些警队“蛀虫”因涉及非法外围投注受到了廉署的打击。例如,“反贪之虎”接获贪污举报,指有警务人员涉嫌包庇非法外围马活动,遂展开调查,并于2000年6月展开搜捕行动,拘捕18人,其中包括一名退职高级警司、一名现役高级侦缉警员、一名前侦缉警长、两名马主。
而针对外围非法赌球和“假波”,廉政公署亦严惩不贷,并捣毁多个外围集团。世纪之交,其中一宗与“世界杯”足球外围赛有关的非法赌球及贪污案件备受关注。
据廉政公署透露,一个非法国际赌球集团,在香港足球代表队所参加的世界杯外围赛事中“制造”赛果,从而欺骗向集团下注的投注者。其手法是向队中的主要球员行贿,而一名与集团关系密切的贪污警长据称曾贿赂高级警务人员,以“包庇”集团在香港方面的运作。
最终,廉署成功破获此案,共拘捕了8人并成功进行检控,5名足球员被判入狱12个月至22个月不等;该名警长被判入狱4年,而该集团的首脑及其“军师”各被判监2年。
此外,廉署接获贪污投诉,指在香港足球总会举办的2015/16年度香港预备组联赛赛事中有人打“假波”,廉署调查后,在2016年10月展开代号为“花海”的行动,拘捕6人。
廉署指出,调查显示5名被捕球员涉嫌串谋收受他人贿款,作为他们参与在4场预备组联赛赛事中打“假波”以操控赛果的报酬。
据悉,在查处相关涉案人员中,香港马会一直积极配合廉政公署的行动,马会多次强调,马会绝不容忍任何贪污行为,与廉政公署会保持紧密的联系和合作,以打击相关罪行,维护香港赛马活动廉洁。
近年来,随着马会制度日臻完善,昔日监管较松、流弊丛生所导致的“造马”传言已鲜有耳闻,香港马会以自己的公平、公正、公开赢得了世界马坛的赞誉。
不过,外围赌注、操纵比赛等侵蚀香港特区政府“钱袋子”的不法行径还没有完全消失,“反贪之虎”的打压态势依然在持续强化,也许,这种正与邪的斗法和暗战将长期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