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问柳青：关于女性成长、家庭、离婚、成功…

原本，滴滴出行总裁柳青爽快地答应了作为演讲嘉宾站在虎嗅抚摸节的舞台上，但因为行程原因未能成行。所幸，我们在此之前对她进行了两个小时的专访，话题从女性成长、成功、家庭、离婚、生病，不一而足。面对这些问题，柳青的坦诚让人印象深刻。

以下是虎嗅对柳青的部分采访内容，近期我们将推出对柳青的人物特写，敬请关注：

1、身为一名资深职业女性，你对女性成长有何建议，你为此做了什么？

（我在想）怎么帮助一个职业女性去规划自己未来30年的职业？这是一种打破透明的玻璃的天花板的想法。

我在将近4年前在滴滴挑头成立了一个叫DDWN（DiDi Women‘s Network，滴滴女性联盟）的组织。你想，对一个正在生存线挣扎的互联网公司成立这个其实有点儿奢侈。

因为我自己原来在投行的时候，确实是有一个明显的感知：就是不管你的能力强弱，你总是觉得你的事业想到一半就得中间突然间暂停。你谈了恋爱、结了婚、生了小孩，然后怎么办？会有很强的焦虑感和不安全感。所以，大部分我聊过的很多女孩子，都会只说我未来5年打算怎么样，她不会说我未来30年要怎么样。但你要跟一个男生聊，他真的会跟你聊未来30年的。

我几乎能打包票，基本上大部分女生，活得洒脱的还是少数，大部分女生都还是要想这些问题的。这点上我确实觉得有点不平等，她是在为家庭的一种付出，她不是说她在满足个人的一些需求，说“玩疯了，然后不打算工作”，不是这种。我觉得挺遗憾和可惜的。

2、商界基本是一个男人主导的世界，你在这里面的女性自我意识有多强？

我倒不会站在男性女性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比如说，我不是特别认同大家给人贴标签，就很多女孩子给自己贴个标签，说“我是女汉子”，我心想为什么要贴女汉子？能力强就是能力强，不是女汉子。或者说，工作狂就是工作狂，她也不是女汉子。

当然，有可能我自己眼中的自己跟别人眼中的自己不一样。也许你看我很女性化，我不知道啊，但我自己心中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的。我觉得大家都比较正常吧，有些女性温柔一些，有些女性阳光或者说刚一些，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状态，我相信我也有比较柔软的一面，但我也有比较刚的一面，然后也有比较勇敢的一面，也有比较脆弱和懦弱的一面……不同状态不一样。

所以我确实不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3、工作对女性的重要性？

我觉得工作对女性是一个很好的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在工作中受到挫折的可能性更高——当然在家里也很多，我知道很多女性在家里也是一言难尽。

当然，我倒不觉得就是说一定就要工作，找到一个让自己舒服的一种方式是吧？我觉得独立还是蛮重要的，但是我也很羡慕很多人。

我觉得尽量还是能够找到内心的一种独立吧。

4、你在“总裁”与“母亲”的角色之间会觉得失衡吗？

我很多时候不是一个平衡得很好的人，就像你看我们现在这种状态，大家能感觉到。真的谈不上平衡得好，绝对不优雅，然后经常有负罪感。

这也是我另外一个体会。那种对孩子的负罪感会使得你有时不会去享受跟他们在一起的过程了。在（跟他们）有限的时间相处里面，我今天也还是在摸索——绝对不算是说分享经验——不断地打磨一个怎么适合我们的家庭（的模式），大家一起又能亲密、又能帮到他们、也帮到我的一种模式。

5、“成为母亲”让你获得了什么成长？

我生完小孩以后，还是有一个蜕变的。我觉得会把你的性格的延展性充分地延展、充分地打开。今天，我觉得内心还是少女，还是有赤子之心的，更加勇敢一些。

比如以前，我觉得很多事情我都特别不好意思，但是你生小孩以后，比如说出差，尤其我生完双胞胎，要喂母乳。每次上了飞机，我们有泵奶器，用泵奶器来泵，短途飞机我一般就到洗手间去泵了，泵完了以后存下来。然后带了冰块，然后每次过安检的时候要跟人家讲好，大家都理解。

有一次去美国，长途，然后那飞机特别颠，其实我有很多很胆小的时候，就是坐颠的飞机，我紧张，我没办法泵。

我隔壁坐的是我一个同事，一个男生，高高的，一个一进投行大家就关系不错的同事。因为那时候已经黑灯了，我就说，我可能需要做个动作，我说我会把毯子蒙上，我可能要泵个奶。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你干嘛不到厕所去泵？ 就是这种反应，他觉得是很自然的一个问题。然后当时我眼泪唰就下来了，就是那种充满了委屈，充满了尴尬，有点羞愧吧，各种感受全来了。那男生马上吓到了：“你在这儿泵，在这儿泵。我可以躲厕所去，你需要的话。”（柳青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全程都是很坦然地笑着说的。）

就这种经历，我觉得每个女生可能都会经历过一些。然后你会在很多事情上多点儿幽默感，原来你觉得很尴尬，后来你会多点儿幽默感，可能在理解人性上也多了一个视角去理解。

这种事情我相信所有的职场女性多多少少都经历过吧，我觉得性格的延展度就会出来。所以我们的口号叫：Be great， Be you。你不管在外面再怎么被磨砺，你要有延展性，但是你内心还是有一个比较忠于自己的赤子之心是吧？然后坚持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营造一个这种文化。

还是说回来，就是希望每个女孩都可以不受拘束地去为自己的未来30年策划，因为你知道你生完小孩回来的状态会更好，你结婚后的状态会更好，你无论发生什么，你回来后的状态都会更好，你只要有这份自信就好。

6、你如何与孩子沟通？

我的小朋友不大，就是10岁、9岁、9岁。对我的小朋友来讲，我就说你们还是要独立，因为爸爸妈妈都不可能说在你们大了以后多在经济上支持，就是要靠自己。

相对来讲，我还是希望我们有一种平等——你说真的平等其实也不太完全会平等。但是我觉得他们还是有很多智慧，狡黠的智慧。

比如说年初的时候，他们会拿到很多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的零花钱，要给他们灌输理财的观念。我看了《穷爸爸和富爸爸》，然后也是心血来潮，就说这笔钱就放在你们这儿了，然后每个人弄了一个小抽屉、钥匙，弄个账本来记，就说所有钱都要从这儿花，给同学买礼物、自己买衣服、丢了的书包、丢了的书都要自己花钱来买。

因为我们家住顺义，那边有个GAP，我每次买衣服去GAP，然后自从有了这个（规矩）以后，他们都不买了，然后都说：“哇，200块钱，太贵了，不买了！”我就说：“还好的，GAP相对来讲还好。”但怎么劝也不买，后来我有点着急，因为确实还是得长个儿的嘛，但我又不好打破自己的规矩。 我就说，这样吧，今天大酬宾，买一送一，你买我送。然后他们可鸡贼了，买的都是恨不得打一折的，大概二三十块钱，然后让我送一件大件儿。但是我儿子，Even so，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让我送，他说，那你的钱也是钱啊，不要送。

还是回到我那个观念，就是这一代的年轻人，当然他们（孩子）算小小年轻人，因为他们的眼界、他们的视野、他们的信息量都真的不一定比你差，他们的观点就是早点打破自己家长的权威。

7、你在决定公布自己乳腺癌病情以及离婚消息之前，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公布？

我和他的关系其实还是很好的，是朋友，也是家人，更是父母。说实在的，这件事情在决策的时候，我们就跟小朋友讲了，就是说有这么一件事情，但是我们都还会在。

因为毕竟也分开挺长时间了，有很多人会问怎么很多活动没出现，然后各种聚会为什么不在？在这种情况下就会有很多关注，因为没有商量好就冒失地、比较草率地去讲，也不尊重。所以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说要不然还是说一下吧？所以就说了。说了也就说了。

我觉得其实得到的支持还是很多的，在整个过程里面，每个人对一个事情的大小的定义就未必一样。对有些人而言，可能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大，对有些人而言，这是一件自然发生的事情。我们还是保留对彼此的尊重和善意。

至于当时为何决定公布自己生病的消息，我觉得我一直还是算比较直来直往的。

比如说当时生病，就是因为那时候我每天还是要有很多工作电话的，团队要找我，合作伙伴也要找我，各种电话。然后你突然间消失了。对一个创业企业，人家觉得你跑路了吗？（笑）你怎么样了？企业出了什么生存危机吗？大家都会觉得滴滴发生了什么，就会觉得比较不负责任嘛。

但你说我编一个理由，说因为有公事要求。这也不诚实吧，你后面这谎越来越难圆。

而且我觉得原来大家对外讲什么、不讲什么，是有点太多框框了。原来的传统的就是说，哪些东西应该讲，哪些东西不应该讲，我确实在这些方面觉得没有那么多顾及。能理解就理解了，因为我们也就是这样子。但很多同学不理解，没关系，因为这对他的人生也没那么重要，是吧？但对我的人生比较重要，所以我就讲出来。我今天看还是觉得（讲出来）也是对我挺好的，就是我没有解释的成本。

当时加入滴滴大概15个月的时间，当时治疗了两个月，然后休息了一个月回来了，两三个月的时间。

确实对一个企业，你想，作为一个创业企业，我们一直觉得还是走马灯一样地在往前奔跑，工作的强度也是在那里，然后也需要回来。另外一方面呢，我觉得我的团队也给了我很多精神上的支持。因为它是一个比较突然的过程，本来不知道是不好的，就是在手术室里面、手术台上才发现是不好的，好在非常早期，非常早期。

所以，我觉得确实所有女性还是要关注自己的健康，健康是第一位的。咱们在这里面高谈阔论，说多少怎么做个职业女性，但是，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还是要身体第一。

8、你如何定义成功的人生？

如果做一个女生，每天过得很开心，在家里抚养自己的孩子，然后有一段很好的感情——或者没有什么很好的感情，然后认真对自己的家人，你过得很快乐。但我觉得有一些前提条件，就是相对来讲，你有创造一些价值。

至于对于我来讲，什么叫成功的人生？我试着阐述一下——

就是一个婴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其实他的喜怒哀乐是不太健全的，他可能只有几个情绪，愤怒是有的，我们都见过，然后开心是有的。可能其他比如同情心、羞愧感，这些是没有的。人生的过程，是在不断打开你的感官系统的一个过程。

我觉得成功的人生就是，你经历了无数的事情以后，你到终点的时候，你的感官系统打开得比别人多。到最后你是一个比别人各方面的感知更灵敏的人，一方面你悲天悯人，但一方面你又有钝感力，你知道要做正确的、艰难的选择。

人生还是五颜六色、非常不一样的，这里面酸甜苦辣，你必须做成一个逆境或者挫折驱动的人，否则你是不可能有一个五颜六色的人生的。有些人起点特别高， 然后从此人生走下坡路。

今天我们要谈的就是我们的司机、我们的乘客。我们的员工遇到了一次一次一次的挫折，每一次挫折都是一个打碎再重来、打碎再重来的过程。

当有前提的时候我们再说，人生其实是五颜六色的。但是如果人生是这种——你经不起挫折就是说有一颗玻璃心，这种情况下的话你是很难的。

除了生死，都是擦伤。我在我自己生病的时候，说实在的对我冲击没有那么大，真的没有那么大。确实有一点儿，就是怎么办？就是这种。稍微有点儿焦虑，有点儿遗憾，有点儿恐惧，当然肯定还是有一点恐惧的：要面对死亡吗？但是远远没有去年（滴滴顺风车）的这件事情给个人的打击大，远远没有，毕竟每个人心里都是有负疚感的。

你不是躲在沙漠里的那个鸵鸟——因为对我沉重打击，然后我就躲着，从此再不见世人，然后就放弃了。

这至少不是我的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