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军事 2021-01-08 17:51 的文章

“射速10秒”:1958年我参加了炮击金门

■应征入伍■

1955年底,国家从初中在校生中征集特种兵——海军、空军。我是从山东聊城二中应征入伍的。二中同我一起应征入伍的还有宋永清、王成明、修保文、李俊祥等同学。

1956年正月初六,我们这些接到入伍通知书的青年,都去聊城集合。不管什么军种,统一配发陆军军装。来接新兵的海军军官把我们编成临时班、排、连组织。换装三天后,我们这些按临时编制的班、排、连,乘坐十几辆军用大卡车离开了故乡聊城。在聊城的大街两旁,送别的亲人挥着手,流着泪和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战士告别。我坐在慢慢行进的卡车上,脑海里萦绕着家里的亲人和学校的老师、同学的音容笑貌。我就要离他们远去,要去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也是祖国最需要我去的地方,去学习,去战斗,去工作。这一去改变了我的一生。

“射速10秒”:1958年我参加了炮击金门

炮兵某部在炮击金门前表决心

军车直接把我们拉到济南火车站的货站。我们按指令,上了拉货用的闷罐车。经过两天两夜的行程,到达了目的地——旅顺口海军基地。

当时来旅顺基地的新兵,不管来自哪个省,都进了新兵训练团,要在训练团集中学习几个月,具备一定的军事技能后才分配。当时海军属于特种兵,服役期限要比陆军多一两年。这些军事技术,必须通过集中学习,才能在实战中应用,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战斗人员。

我们去时,训练团地址就是苏军走后留下的两座大楼,这时一下子聚集了几百人,只能打通铺睡觉,根本没有学习的地方。于是,我们的任务首先便是上山打石头,自己盖教室。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建成了一排排整齐的教室。

有了学习的地方,这才开始了正规的学习训练。我当时学的是海岸炮兵指挥仪。仪器是随大炮从苏联进口的,名为米纳2X指挥仪,主要配备在130毫米口径火炮上。这种武器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没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学不进去,特别是构造原理部分更是难懂。好在要求我们能熟练地操作,能排除一般的故障,就可以上岗了。

我们在训练团学习了几个月,又到老铁山海岸炮兵连实际操作了半个月,基本上掌握了指挥仪的操作技术和一般故障的排除。1956年底,上级按照我们新学习的技术,进行了分配。学习航海的、通信的、机电的,都上了舰船。我们学习指挥仪的、观察的都被分到了海岸炮兵部队。我和王成明、郭孟高等十几个人,被分到大连海军铁道炮团。铁道炮团是苏军留下的,活动性海岸炮。当时全国只有四个连,都驻守在大连。我和王成明被分配在172连,驻守大连海运学院南边。我们四个连队轮流值班。哪个连队值班,火车头就开到哪个连的驻地,平时就地训练。演习时,我们指挥仪班是最辛苦的,因为指挥部都设在山顶上,我们的指挥仪在山下的火车上,中间用鸡蛋般粗的电缆联系两地。每逢演习,我们必须跑到山顶上,把通向指挥仪的电缆一节节地收回装上火车,到达目的地,再把电缆和指挥仪接通,而且动作必须迅速。我们都是跑着进行,鸡蛋般粗的电缆几十斤重,背着上山下山很是费力。固定的海岸炮电缆是埋在地下的,就没有那么费力了。

“射速10秒”:1958年我参加了炮击金门

福建前线的解放军战士正在擦拭炮弹

■调往前线■

1958年“八二三”炮战前,驻守在大小金门岛的国民党军,经常向我驻守前线部队及前线村民、渔民打炮,造成军民死伤。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中央决定对大小金门及周围有驻军的岛屿,集中进行大规模炮击,这就是以后说的万炮齐轰金门岛。说起这60多年前的往事,作为一个亲历的老兵,有好些情景马上就浮现在我的眼前。

1956年春节刚过,连长叫我去旅顺基地参加体育集训。时间是一个月,回来后,在连队的体育课上作示范。当我集训到两周时,忽然接到通知,令我立即回队,什么原因没说。到了连队才知道,是上级要从我们铁道炮团调十几个人去东海舰队。第二天,我们在一个参谋的带领下,从大连坐商船直达上海。船航行得很慢,在海上漂泊了两天两夜,上午才到达上海黄浦江码头。下船后,我们直奔东海舰队司令部报到。接待我们的人看到我们一路上很辛苦,安排我们在新民路招待所休息。带我们来的参谋把我们送到招待所后就回大连去了。

我们十几个人,都是第一次来上海,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头一天,我们就去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看了大世界和黄埔江岸,晚上回招待所。就这样,我们在招待所住了十几天,上海我们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之后,我们选了两个代表去司令部请示任务,司令部的人告知我们,去福建前线,到厦门水警岸炮团执行任务。我们拿到了介绍信,当天就坐上了去厦门的火车。当时鹰厦铁路刚通车不久,车走得很慢。从上海到厦门经过了两天两夜的行程。上午八九点才到厦门站。下车后,我们背着自己的行装,排着纵队,急行军似的向水警岸炮团司令部奔去。当时厦门居民早就换上了单衣。我们十几个人还穿着棉衣,披着羊皮大衣,背着背包汗流浃背地走在大街上,引来不少行人的好奇和议论。到了炮团司令部,立即把我们分到了各自的连队。我被分配到44营160连,中央指挥哨。在招待所住了一夜,我就去了连队。

我们连驻守在福建前线的南端,对面是国民党军驻守的东碇岛,北面是大小金门岛。我们用测距仪和观察镜,可以清楚地看到金门岛上跑着的汽车和进出料罗湾的舰船。我连的大炮就在海岸上,守卫着西海岸线。我连和驻守在晋江围头的岸炮,正好卡住大小金门通往台湾的水上交通路线,地势很重要。在以后封锁金门时,这里起到了特别重要的作用。

“射速10秒”:1958年我参加了炮击金门

金门机场遭受我人民解放军炮击一幕

■万炮齐轰金门岛■

闽南的8月,天气炎热,也是前线战前最紧张的时刻。我们连原先的露天观测哨都用东北运来的大原木加了盖儿。原本钢筋混凝土的指挥部,上面又加了1米厚的沙石,各炮位都备足了弹药,同时也加紧了战前演练,随时准备打仗。

我记得很清楚,1958年8月23日下午5点刚过,我连指挥部发出了战斗警报,全连指战员不到1分钟就进入各自的战斗岗位。我的战斗岗位是指挥仪六号手,任务是传送指挥员的作战指令。我迅速戴上耳机密送话器,问各炮准备情况。我听完各炮准备完毕后,向指挥部报告:“全连一切准备完毕。”此时是我们参战人员思想最紧张的时刻,外面各种杂音好像都消失了,只听到仪器转动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声音。下午5点半,耳机里传来了指挥员的战斗指令:“战斗开始,目标金门岛料罗湾,战斗装药爆破弹,射速10秒。”我重复着指挥员的口令,两手同时操作指挥仪的指示器。当听到“放”字时,我口里喊出“放”字的同时,左手拇指按动发射指令。就听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四发炮弹同时呼啸着向金门岛飞去。我接到指挥员的指令,每10秒按一下发射令。在按下发射令的同时,我右手打开秒表,计算着炮弹的飞行时间。当第一群炮弹还有10秒落地时,我发出弹落地指示,并喊出“弹着”。打了也就三分钟,我耳机里传来观测哨的声音,料罗湾油库被我连打中起火。

当每门火炮连续发射40多发时,炮膛的温度急剧上升,火炮已经没办法被射击手有效控制。弹药装进炮膛,炮膛一关,火炮自动发射,射击手躲都躲不及,被火炮的后坐力冲出几米远。发射的指令被打乱了。我及时向指挥员报告了这一情况。指挥员下达了暂停射击的指令。我连火炮虽然暂停射击,但陆军的炮火还在急速地射击。从观察哨里可以看到大小金门岛一片浓烟火海。因为我军的炮火来得既突然又密集,敌守军被打得晕头转向。过了好长时间,才向我军阵地还击。双方互射了一个多小时,全域才停下来。第二天,上级情报部门传来了头天的战果,打死国民党军2名中将、1名少将,毙伤官兵600余名。

8月23日后,解放军对大小金门岛及周边的敌占岛屿进行了封锁,只要有从台湾来的舰船,立即开炮射击,台湾的任何军需物资别想运往敌占岛屿。同时,中央宣布领海权由原来的3海里改为12海里。

在封锁海面的同时,空军也展开了争夺制空权的战斗。我方阵地上空,经常有十几架敌我双方的战机,上下翻飞,在空中“拼刺刀”。我连的高射炮及各炮位的高射机枪,因为分不清我军和台湾的飞机,只好在自己的炮位上,等待上级命令。

这里有个插曲。“八二三”后的一个夜里,突然有一架从台湾方向飞来的运输机,不知是驾驶员迷失了方向还是思想紧张,把我们营部的阵地误以为是大金门的料罗湾。它一进入我营部的高射炮射程,我们的高射炮立即开火。敌机一看不妙,扔下东西转头向台湾方向逃去。因为有月亮,能看到敌机上扔下的降落伞向我营阵地飘落下来。全营没战斗任务的战士拿起冲锋枪把降落的地方包围起来。走近一看原来是18只大木箱子,有的箱子在落地时已经被摔开,里面全是红烧肉罐头。经医生化验无毒,营长才叫人分下去。罐头每个1公斤,每两个人分一个罐头,改善了一次生活。余下的作为战利品,上交福建海军基地。

从“八二三”开始,我们吃住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战斗岗位。每到饭时,由一个人到伙房把饭菜打来,就地分开,各吃各的。睡觉在自己的岗位附近,架块木板就是床。战斗空隙,和衣一倒,立即进入梦乡。

■吓跑美国军舰■

金门被封锁一段时间后,岛上十几万国民党军弹尽粮绝。记不清楚是哪月哪天,前线雷达传来讯息:有艘台湾“中”字号大型登陆舰,在美国驱逐舰的护航下,向金门驶来。我连炮瞄雷达立即开机跟踪,同时下达战斗警报。

我听到警报,立即进入岗位。我戴上耳机,就听到雷达站长向指挥员传送信息。“前面是台湾的‘中’字号,后面是美国的驱逐舰,很快进入我炮射程。”因为有美国的驱逐舰,打不打,福建前线指挥部就不敢决定了,一直请示到中央军委。命令下来,打台湾的,不打美国的。如果美舰对我射击,坚决回击。

在向上请示的这段时间,“中”字号已经进入我连的射击范围。炮手早就把炮弹放到了装填机上。所有战斗人员的思想都很紧张,也很安静。等了足有10分钟,我耳机里传来了指挥员的战斗指令:“战斗开始,目标‘中’字号,战斗装药爆破弹,射速10秒。”我立即传送指挥员的战斗口令,并操纵着仪器。当我喊出“放”的同时,手也按下了发射按钮。只听一声巨响,炮弹向敌“中”字号飞去。

就在我军射击敌舰时,护航的美军驱逐舰转头向公海驶去。在我连的炮瞄雷达上看得清清楚楚。耳机里传来雷达站向指挥员的报告声:“美舰向公海驶去。”当时,我军一直把“中”字号打瘫,美舰也没敢出来救,还是国民党的军舰把“中”字号给拖了回去。第二天早新闻,对美国军舰驶入我领海发出第一次严重警告。也就是从这天起,美国第七舰队的舰船每天夜里在我领海的边缘游来游去。只要它一进入领海,我们就开机待命,一直到敌舰离开,我们才解除警报。这样持续了七八天。

又是一天夜里,国民党军的一辆水陆两用战车,偷偷向我连对面的东碇岛驶来。我连的炮瞄雷达立即开机,很快就捕捉到了目标,只打了几炮,目标就不动了。等我炮艇靠近一看,敌战车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我军炮艇把它拖回,它成了战利品。

我连在封锁金门岛的战斗中,打了几次胜仗,上级给我连荣记集体三等功一次。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海军司令员萧劲光先后来我连视察慰问。首长的到来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

对金门岛封锁了一个多月后,驻守部队弹尽粮绝,金门岛守军走投无路。中央从大局着想,对金门解除了封锁。同时,炮战也停了下来。以后,又改为双日不打单日打,展现了灵活、高超的斗争艺术。■

文/张延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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