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职场女性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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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万芳 监制/阑夕
来源:阑夕(ID:techread)
导语:
前几日,一篇《熊猫直播被裁员工:我想过39岁找工作会辛苦,没想到会这么残酷》引爆了朋友圈刷屏,文中这位前熊猫员工的讲述令人影响深刻,在职场中的努力和资历,并没有给他换来美好的生活。相反,在在被裁后,所面临的来自生活、职场的窘境更为严峻。
然而,遇到职场年龄歧视的,绝不仅仅是男性,女性往往在职场生存空间更加逼仄,她们所面临的“危机”往往在三十岁就提前到来。引发危机的,并不是她们的工作精力和资历问题,而是更让人难以起齿的隐私,有关婚姻、有关生育,是任何一个女性都无法逃离的生存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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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末,乔杉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继续看看别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年后拿完年终奖就离职。
走到现在这一步,乔杉还是怎么想都觉得委屈。到今年年底,她就从业五年了。乔杉背景不错,24岁从一家全英排行前五的学校毕业,管理学硕士,归国后先加入了B公司(某互联网安全上市公司)一路做到公关经理,加上做过几次不错的传播,很多猎头都直接给出了“年薪百万好谈”、“级别在经理和高级经理以上”、“有期权”或者“有股份”,等一系列条件。
但那时候乔杉还年轻,包括她同龄的朋友们在内,都劝她不要留在“大企业里做螺丝钉”,要“跳出舒适圈”,要更重视“从业过程中能不能真的学到一些东西、得到更多的锻炼”。
于是在2017年,26岁的乔杉毅然决然地放弃大厂的offer,去了一家刚拿到来自BAT的B轮融资的A公司做市场高级经理。三年后,这成了她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现如今,她已经三年没有涨工资了。乔杉今年刚满30岁,但周围的同龄朋友很多已经在做着年薪百万的职位,有创业的,有在BAT大厂工作的,连老家卖保险的高中同学都比她赚的多,她有点按耐不住了。
回想自己一直不涨工资的原因,乔杉觉得可能是因为A公司最近确实出现了一些困难。虽然这家母婴电商公司近一两年一直没有摸索出新的盈利模式,电商业务不盈利不说,广告的数据表现也不好。
这导致原本计划好的上市也被搁浅,投资方在今年十月直接架空了创始人,派驻了几位高管卡住了财务和人力的部门,并且进行了一轮裁员。
乔杉的部门是重灾区,她所在的市场部是成本部门。在2017年市场还不错的时候,乔杉跟领导申请增加新媒体的预算,那阵子是内容电商的风口,她希望能增加内容的投入,把公司的品牌重新包装,当时包括创始人在内都大力支持这个项目。结果,新领导入驻后,第一刀就挥向了这个部门。
包括她在内,很多同事都被私下约谈。HR和乔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XXX你评价下她的工作如何,她是不是存在长期迟到早退现象”等问题。最后大家一交流,发现约谈的内容都是类似互相揭发其他同事是否在工作上存在问题,这样裁员的时候就可以有理由直接解雇,而不用通过赔偿的方式。
还有一句最让乔杉担心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畔,HR单独跟她说,“你已经结婚两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跟HR一聊完,乔杉就知道等待她的结果是什么。
这或许才是不涨工资的真正原因。入职第二年,她结婚了,当时乔杉还很开心地邀请了公司很多同事参加了她的婚礼,结果在婚礼敬酒的环节,当时的部门领导就一边笑着,一边举着酒杯说,“你可别太早生孩子啊,你可是主力哦”。
虽然有一些酒意,但乔杉很快就被这句话激醒了。“放心吧,我才不会那么快让自己被孩子捆住”,她笑着说。
话虽如此,但随后每一年的年终REVIEW,领导、HR的私谈环节,乔杉都要被问到一句话,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乔杉觉得,或许这才是她一直没有涨工资的真正原因。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从10月以来,她周围的空位越来越多,她虽然还在保持着原来的工作节奏,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到小辫子,以什么样的借口被扫地出门。同样还留在部门里的还有四个同事,两男两女,但另一个女同事已婚已育,乔杉感觉情况对自己不是很有利。
她开始琢磨着,自己主动去找找机会。但计划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以往是猎头自己找上门,现在乔杉却得自己主动想想门路。
掐指一算,她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过猎头电话了,这和往年的光景可大不一样。乔杉还记得市场最好的时候,平均每个月都会收到猎头的微信好友申请,推荐的大多是滴滴、腾讯、美团、京东之类的互联网巨头企业。
但2019年以来,明显形势更差了,大概小半年才有一个猎头上门来问乔杉的动向,找上门来的都是一些没太听过名字的创业公司,除了title好听点,连期权都舍不得给。虽然乔杉也看不上期权了,“大部分企业连寒冬都熬不过,还谈什么上市?还是实际到手的现金比较靠谱”。
几乎每个行业都在苦熬寒冬。以往挖人最猛的那些企业,现在则成为了裁员重灾区。今年年初,滴滴宣布15%比例的裁员,裁员人数达到2000人。紧接着就是美团,4月份,美团启动了三年来首次大规模裁员,裁员人数已达千人左右,部分岗位的人员离职后暂不做补招。
在找工作期间,她问了问B公司的HR朋友,结果聊到了一个更打击她的信息。本来乔杉有着留学背景,归国后能够享受北京落户的名额,当时HR跟她说,该年的名额已经用完,让她等着第二年的名额,承诺可以落户。
结果第二年,HR迟迟没有发送落户需要的材料,她没憋住一问,才知道HR的VP授意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另一个男同事。那位同事所在的部门是技术岗,技术岗的领导想要留住这位同事,就搞了点关系,让HR先给他留着,乔杉就自然又被顺延下去,“名额满了”,HR当时给的借口。
那年又碰上了业务调整,乔杉的部门被独立出去由另一个合伙人接管,新的实体彻底失去了办户口的资质,乔杉心想,反正落户也没戏了,那就换个地方试试别的机会吧。直到现在,HR才告诉她,当时乔杉的领导也不希望太早给乔杉名额,“怕一入职就给名额,她就不好好干了,而且她未婚未育,谁知道在这里干多久”。
四年后的今天,乔杉才知道这个事实。听到消息的时候,乔杉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她看着手机屏幕,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
乔杉脑子里乱乱的,满脑子都是当时来例假,还给老板挡酒的画面。“六瓶冰啤酒下肚,第二天缩在被子里,贴着暖宝宝痛了一天”。她想起来,还有一次,夜里十点陪一个记者,一起拍B公司的产品如何进行车破解,结果被随后而来的电动车撞摔了,第二天乔杉抹了点红药水,一瘸一拐地又来上班了。
△同事给乔杉拍的照片,还发了朋友圈,说她负伤上班,爱岗敬业她忽然很恨自己是个女人,恨这些带有色眼镜看人的人,恨北京的房价,恨这班拥挤的下班地铁,恨自己没有学别的女人那样找个土豪嫁了算了……
如果早拿到户口,可能她就不用那么辛苦地赶上下班地铁,回到和老公租在天通苑的那个小单间。或许在职场上再难,也能在这座城市留下一个自己能够落脚,永远不会抛弃她的温暖的房间。但这一切,都被她的性别和老板的一句话给揉碎了。
即便如此,乔杉还想保持一点点体面,怕别人看到她通红的眼睛。但所幸,北京的冬天总是那么冷,她包裹着围巾,带着帽子,周围的人们都木然地看着手机,没人知道乔杉流过泪,乔杉也看不出来这些人心里也有着对这座城市的委屈和心酸无奈。
被拥挤的人潮挤下车后,乔杉擦了擦泪痕走出地铁口,迎面来的飘雪和北风一下子吹醒了她。“总有办法继续走下去吧,不是还有很多在这里结婚生子也做得不错的女生吗?”乔杉心想着,给一个许久未谋面的罗兰打了个电话。
罗兰今年35岁,和乔杉是B公司同部门同事,两人有过一年左右的共事时间。乔杉刚入职B公司时,罗兰30岁刚结婚。她还记得那时候加班到深夜,总是罗兰等她一起走,然后再关了办公室的灯。
和乔杉共事没多久,罗兰就生孩子了,后来有好几年都没听到她的消息。打开罗兰的朋友圈,她似乎已经干起了保险,这跳跃还蛮大的,不知道罗兰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她们约在了一个家附近的酒吧,已经是夜里十点,乔杉又点了杯冰啤酒。门口一个女子推门进来,穿着皮草,涂着正红色的口红,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向乔杉的位置,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朝阳区北苑的居酒屋,乔杉和罗兰聊到深夜“你一点都不像一个生孩子的人!”乔杉吓了一跳,印象中的罗兰应该还是一头长发,素面朝天,声音温柔,做起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地样子,和眼前这个利索的女人相比判若两人。
“这是我这几年最爱听到的话了”,罗兰说,“说起来真搞笑,没孩子的时候,盼着快点做妈,有孩子以后最怕别人看出自己是个妈”。
罗兰点了杯长岛冰茶。“你不怕喝醉吗,不需要晚上陪孩子吗?”乔杉问。“没事,孩子有阿姨陪着了,最近我也都在出差和加班,她习惯晚上没有我陪着入睡了”。
罗兰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下,她说起了这几年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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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完孩子以后,罗兰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产假休完回单位,之前所有的工作都被人替代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全公司最可有可无的人。
以往肯定不是这样。她意外怀孕,但想着既然怀了就生下来,她也明白高强度地工作容不得一丝停歇,所以即便大着肚子,还是经常出差,和媒体对稿件、安排第二天的采访等一系列事情,常常忙到凌晨三四点。直到生完孩子才开始休产假,休完产假马上就到岗报道工作了。
因为怕被替代,她甚至跟HR和领导说过自己以后一定不会要二胎之类的话,但这并没有给她换来更多的轻松、也没让她重新回到工作节奏上。
她必须每天提早一个小时下班喂奶,中午跟人开会或者应酬的时候也还是必须偶尔离席去厕所排奶,一来一回就半个多小时,什么事儿都谈完了,她只能尴尬地说抱歉。
丈夫在创业,每天也见不到人,自然在养育上也帮不到什么忙。罗兰每天回家以后还需要哄孩子入睡,等孩子睡着以后,她再加班把白天落下的一些活儿干了。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拿出和那些男同事、或者没有孩子的同事同等的效率,她随时可以被替代。
几乎每天只能有6个小时的睡眠,中途还经常被孩子的啼哭声吵醒,长期睡眠不足让罗兰实在很难应付B公司的高强度工作,还有频繁的出差应酬。尽管罗兰依然很努力,但怎么挤压时间,都没办法做到工作、养育、甚至夫妻的二人时间都是奢侈。
这些努力在年终review的绩效上被一次性击碎。她咬牙坚持才赶上别的同事正常状态的工作量,年终绩效依旧被打了最低分,明年不得涨薪,职位没有变动。她周围的同事来了走,走了来,但依旧是一帮年轻人,可以挡酒,可以熬夜,可以出差,可以996,但罗兰不行。
HR在review的时候单刀直入,“明年你的合同就到期了,我们决定不续签了”。那天晚上,罗兰真正意识到了,如果你是一个母亲,永远在职场上和其他人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你怎么勉强自己,压缩出时间,牺牲和孩子的陪伴,都无法跨越。
“值得吗?”罗兰反问乔杉。她也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每次难得陪着孩子的时候,看到孩子天真的睡颜,就觉得还要再努力一下,毕竟我是她的妈妈啊,如果我不努力,我怎么给她更好的生活呢。
命运最捉弄人的事情在于,当你以为你的另一半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时,他往往才是致命一击。在罗兰费尽心思想要在职场上证明自己能够恢复状态,在家里挤压时间陪伴孩子的时候,丈夫却提出离婚。
原因是,罗兰已经没有时间陪伴他。丈夫这一年融资不顺,回家看到的是挑灯加班的罗兰和她疲惫的眼神,是期待沟通和对话时,罗兰的哈欠连连。“他的理由是,我和以前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罗兰苦笑道。
“怎么可能一样呢?当你决定成为妈妈,或者当你出生时,所带着的女性性别,就告诉了你,必然和这个职场上的所有男性都不一样。”
“你永远需要做好多个角色,妈妈、女儿、老婆、职工,但除了你自己”,罗兰把剩下的长岛冰茶一饮而尽,说道。
在和B公司结束合约后,罗兰回老家给自己休了一个长假,心想着调整好自己,换一份工作,回来重新奋斗好了。结果,那时候罗兰也差不多33岁了,即便是有一些面试,聊完以后也没了下文,“HR问的最多的话还是,你怎么实现工作和生活的平衡?”罗兰说,“但他们永远不会问男人这句话,男人似乎天生就不需要平衡工作和生活”。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微信朋友圈里都去做保险了吗,就因为这份工作不要坐班”,罗兰说,“你知道为什么大部分卖保险的都是女人吗,因为只有她们需要平衡工作和生活”。
一旦你成为了母亲,孩子就成为了你最牵挂的人。所有亲人都可以在孩子需要的时候缺席,甚至是父亲,但母亲不行。“我不是为了让你恐婚恐育,但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又赚钱,又能带好孩子了”,罗兰看着沉默的乔杉说道。
3
以前乔杉很向往30岁的自己,她觉得那时候女人才会散发出独有的韵味,但现实告诉她,只有到了30岁,才会真正面临女性的中年危机。
她和罗兰谈起这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39岁的男性被公司裁员所遇到的职场焦虑。但对于女性来说,这场焦虑在30岁就提早来临了,这些焦虑直指你的隐私,是否结婚,是否计划生孩子。没有任何一个女性可以逃开这次和自己、和领导、和整个社会的对话。
罗兰告诉了乔杉,关于这场对话,她最终的答案,“相比给一个孩子未必充满爱、但形式上完整的家庭,她更愿意给孩子更多的钱和所有的爱,来保护孩子生理、心理全方位的健康成长”,以及,“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孩子未来可以在一个不需要面临这些选择的社会成长”。
乔杉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周围早早结婚的朋友,在最近几年都离婚了,不少还因为离婚牵扯出更多烦心事。有位女性朋友婚后全职在家带娃,结果丈夫出轨,离婚时这位朋友连孩子的抚养权都没有争取到,就因为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但乔杉的另一位朋友,在一家风险投资机构做合伙人,前段时间刚刚通过辅助生殖技术生育了第二个孩子。家中雇佣了两个阿姨和一个菲佣帮助照顾孩子,老大在这个暑假送去了夏令营,费用是每月五万元。
看起来,“经济基础决定了你是否有资格有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对比下,乔杉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乔杉想起来她曾经准备招的一个下属,31岁,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在国内外都工作过,积累了不少垂直领域的先进经验。最后,那个下属却迟迟没有到岗,乔杉一问,才知道HR在谈offer的时候让对方签署一份两年不生孩子的承诺书。
对于职场年龄歧视的问题,或许任何一位面临中年的男女都不得不面对。就在几天前,一篇39岁的前熊猫直播员工讲述找工作辛苦的文章在乔杉的朋友圈刷屏,“到手不到8000,每月还需要交近6000元的房贷。妻子的工资也不高,5000元左右,两个人收入加起来,只能保证每个月的吃喝。”
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乔杉嗤之以鼻,如果说男性工作十年没有换来高薪和具备竞争力的技术就应该被淘汰的话,那这惨淡的局面,在女性三十岁的时候就到来了。中年职场,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都意味着各种挫折和压力。只是女性在本身的中年危机以外,还增加了一份职场歧视,来自于婚姻、生育方面。
谢丽尔•桑德伯格曾写道:“这个社会对女性有多少偏见,对男性就有多少压力,当两性真正平等,获得解放的不只是女性,男性也同样受益,只有在一个真正平等的社会,每个人才真正享有选择的自由而不会被偏见与指责束缚。”
中国,是全世界女性就业率最高的国家,女性劳动参与率达到了70%,比法国男性的劳动参与率还高出了8%。中国的职场女性,据乔杉曾经在世界各地工作过的外国老板评价,是全世界最优秀也最辛苦的群体。
推开酒吧的门,已经凌晨一点,乔杉和罗兰互道再见,各自打上车往南北不同的方向驶去。看着旁边办公楼还零星点亮的灯光,乔杉心想,这些灯光背后还有多少和她一样的女性,再坚持着和这些不平等对抗。
再过两天,乔杉的30岁生日就要到了,她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未来的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有选择的自由,也有对选择说“不”的自由,但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文中乔杉、罗兰应采访者要求,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