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谈马云唱歌《风清扬》里听到的，是马云

没有一点点防备，11月3日，马云和王菲合唱的《风清扬》于虾米音乐独家首发，它像一颗小核弹，激起千层巨浪。

一边是处于闲云野鹤状态下的天后，歌曲年产量约为两首，惜字如金的她只要开口就是众人焦点。另一位在乐坛虽是新人，但在公众领域却是当下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巨擘之一。《风清扬》发布后，线上线下一起高温，马云本人也在微博上笑对网友的各种反馈。

我想说：段子估计也说得差不多了，那么，平心而论，天后王菲和新歌手马云的这首“以老带新”之作，究竟水平如何？

首先，《风清扬》绝不是一首KTV式的、以追求传唱度为目的的歌曲。半个世纪前，于商业电台的主导下，流行音乐被塑造成了一种适应年轻人快速消费的文化产品，鲜明的节奏、简单好唱的旋律、易记的歌词，这些都是流行音乐的特征。近年电子舞曲潮流席卷全球，旋律和歌词更被进一步的简化，变本加厉的是大段的重复段落。相比之下，《风清扬》听起来颇为的“不合时宜”。整首歌使用了大量的铺排性长句，旋律和节奏在设计上呈现参差错落之感（这和传唱度明显是对着干的），在用韵上更是不拘一格。如马云所唱的一段：

唱一曲出塞的歌谣

沧海一声笑

万籁俱寂

风萧萧日落潮退去

天地生太极

其用韵为“谣”、“笑”和“寂”、“去”、“极”，为接连句子中的换韵写法，用现代诗的字母来标识，即“A1、A2、B1、B2、B3”式韵脚。看起来似乎平平无奇，可若再结合前面王菲所唱：

马蹄声回荡在竹林间

千山外江湖边

月光纵横

云掠过山鹰的背脊

他冷眼看繁花乱掷地无声

其韵分别是“间”、“边”；“横”、”声“；“脊”；两句中有三个韵脚，连同马云所唱，用字母标识，让马云的段落保持不变，则是“C1、C2、D1、B4、D2、A1、A2、B1、B2、B3”。这种自由的用韵方式，绝非西洋流行音乐的做法。要往前追溯的话，它更接近中国传统的乐府诗。叙事性强烈的歌词描写，整个抑扬顿挫的旋律线，包括《风清扬》中歌词的密度，在两小节里塞下15个字，这种高密度的写法也是汉语特有的韵味。

这歌，当然是好歌。

曲作者高晓松以“校园民谣”这一“文人音乐”在新时代的变体而起家，而今更是互联网上的网红型大知识分子做派，用这种方式为马云和王菲写歌，他绝非一时兴起。以中国传统的乐府诗为魂，高晓松在美国所收的弟子尹约、也是近年高晓松御用的词作者，她紧承《风清扬》的古意，她所填的词也是乐府诗中经典的赋比兴手法。尹约以金庸《笑傲江湖》里那个在思过崖上一个人看日落月升的白须青袍老者形象作为基点，她展开想象的笔：为什么身怀当世最高等的武学，却要深藏身与名呢？尽得独孤求败真传，为何还要神情萧索呢？

有不少人觉得马云和王菲的合唱不过是马云的一厢情愿，两人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殊不知，不仅马云可用“风清扬”自居，这些年处在半隐居状态的王菲，她何尝不是另一个版本的“风清扬”。普通人当然无法理解“悔创阿里杰克马”，就像我们同样无法理解为什么王菲不每年都发一张完整的唱片、巡回演唱会满世界跑。哪怕在《风清扬》这首歌里，唱到最末，“挑灯看剑回望人海起落，扬帆与岁月放歌”，马云和王菲还是没有给我们答案。可世界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很多问题就是没有答案的呀？

在歌曲制作人高晓松的眼里，《风清扬》中的马云是一位新歌手。我们都知道马云喜欢唱歌，从公司年会唱到虾米音乐节，但喜欢唱歌和做歌手是两码事。要和王菲对唱，绝非易事，过去和她交过手的，陈奕迅、那英、梅艳芳、张学友，非王即后。你说哪个女生有事没事往林志玲旁边靠呢。为此，如高晓松所说，马云在录制这首歌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经常一个人拿着手机对着伴奏带疯狂练习。正式录音时，马云花了足足两天的时间。

在这里给大家科普下：按照我的经验，如果是一位新歌手，尤其是第一次进录音棚的歌手，我会尽量要求分两次录音。第一次，由配唱制作人逐字逐句地抠发音、吐字，哪怕之前范唱带里已经标注了什么时候该吸气、什么时候该下重音、给情绪，但具体的打磨还是要实战为好，并在这时寻找到最合适这首歌的音色和声音表情。第二次正式的录音则是上一次的复习和加强，在不断的重复中寻找最佳段落。但因为时间所限，或别的杂七杂八的理由，也许是大家都对后期制作太过有信心，歌手的录音时间通常被压缩成一天，甚至是三两个小时。但为了这首《风清扬》，马云确是名副其实的“从百忙之中”挪出两天，可知他对音乐的重视程度和投入程度，这在最终的成品也得以体现。

整首歌主乐器为钢琴，外加电吉他、贝斯、鼓三大件，再是中国爱乐乐团的弦乐演奏，它们清一色都是西洋乐器。而歌曲的旋律和词都渗透着古意，你却无法试图借助“中国风”如琵琶、古筝等音色的外力，全凭肉嗓展现那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感。对身经百战的王菲来说，大家都知道她领着我们看《当时的月亮》有多婉约多皎洁，也知她无论是《开到荼蘼》、《光之翼》、《百年孤寂》亦能展现出歇斯底里的撕裂感，没有什么能够难倒王菲。在《风清扬》的末尾，她再度使用了她标志性的约德尔唱法——我们在王菲过去的歌曲中已听过多次的真假音巧妙之平衡技巧。

对于新歌手马云来说，他能够和王菲飙歌的唯一方式，当然不是技巧，而是音色——简单来说就是“这首歌里我该有的样子”。王菲在歌中用的是女性视角，“他冷眼看繁花乱掷地无声”，王菲可不是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俗女子。马云在歌里呈现的，和他南方人外形很不一样——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心里“咦”了一声。他向王菲隔空甩下了一句“君不见自古出征的男儿有几个照了汗青”，他像是飞驰在大漠里的来自南方的将军，一张口就暴露了他的籍贯？没关系，他的咬字和吐气虽不粗犷但也豪迈，难道英雄还分地域边界吗？尤其是最后为了应和王菲很欧洲式的唱段，马云以（也许是从KTV学来的）蒙古长调迎战，这段freestyle出人意表但也妥帖自然。

虽然我无法得知拥有传奇人生的马云对成功、功名等世俗追求的定义，但至少从《风清扬》里，他塑造的那个“风清扬”和《笑傲江湖》后记里金庸自云的“心灰意懒、惭愧懊丧而退隐”的风清扬也不尽相同，我听到的是更为入世、但也充满矛盾的个体。高晓松说，他没有去矫正马云的口音，在后期制作中保留了很多的细节。我所理解的细节，就是真实的人性和人情味。

对于新歌手马云来说，能透过一首歌向大家小小地半开了自己的心扉，你还能要求他更多吗？

来源：乐评人，邹小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