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一条输气管道折射出美俄欧战略博弈

美国总统特朗普20日签署《2020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将制裁参与修建俄罗斯向德国输气管道“北溪-2”的企业。此举遭到德国谴责，认为是对其主权的干涉。

欧盟国家修建这个管道，是为了增强能源供给安全。但美国认为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将增加，也担心俄进一步介入乌克兰事务。美国还希望卖给欧盟液化石油气，并对欧洲内部分而治之。

随着俄罗斯更紧地扼住欧洲能源的命脉，美俄在欧洲的战略竞争将会更加激烈。而对于欧洲，一边是盟友，一边是能源，只能在夹缝中寻求不断对话和妥协。

“北溪-2”天然气管道地图 （来源：Nord Stream 2 AG）

“北溪-2”项目总投资大约95亿欧元，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占一半，其余的由荷兰皇家壳牌、苏伊士环能、德国Uniper、巴斯夫全资子公司Wintershall Dea和奥地利OMV集团投资。

“北溪-2”与2011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北溪-1”管道基本平行，长1200多千米，从俄罗斯西北穿越波罗的海到德国东北，然后经陆上管网将天然气输送到欧洲各地。管道采取双线铺设，设计年输气能力550亿立方米，将使德国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总量几乎翻倍。

2011年投入使用的“北溪-1”管道已经超负荷使用，2018年输气量已达设计能力的107%。德国各界尤其是经济界对“北溪-2”充满期待，认为该管道能增强能源供给安全。

然而自规划起，“北溪-2”就一直饱受争议。特朗普多次谴责，担心欧洲成为俄罗斯的俘虏。美国驻德大使格林内尔甚至向参与该项目的德国企业去信，以制裁相威胁。德国各界均一致谴责美国的干预，政府一直在向美国做工作。然而美国真的制定并签署相关制裁法案，还是让德国各界惊讶不已。

德国政府21日发表声明说，对美国的决定表示遗憾。德国副总理兼财政部长朔尔茨说，这样的制裁是对德国和欧洲内部事务以及我们主权的严重干涉。我们坚决拒绝。美国的制裁令人费解，也不像是一个北约盟友能做出来的决定。

德国总理默克尔18日在联邦议院讲话时说，德国反对美国的这种域外制裁。德国外长马斯也曾表示，欧洲的能源政策应该在欧洲决定，而不是美国。

德国经济界希望得到政界更多的支持。德国机械设备制造业联合会说，由于这种制裁措施不可避免，欧洲的企业必须得到政府的保护。德国是欧盟最大的出口国，因此必须带这个头。

然而德国并不打算采取反制措施。默克尔说，除了与美国对话沟通，没有其他可能性。

2019年12月18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国会接受议员质询。（来源：Bundestag）

“北溪-2”项目遇到的争议，既有经济利益的原因，又有美国、欧洲和俄罗斯之间地缘战略的考虑。

美国一直想为日益增长的页岩气寻找市场。然而由于运输路途遥远，还需液化和气化加工，因此在欧洲市场上，美国液化天然气价格比俄罗斯天然气高得多。

德国一名业界人士认为，发起制裁的两个美国参议员分别来自得克萨斯州和威斯康星州，有深厚的油气利益背景。他们希望用这种不公平方式挤走竞争者。

乌克兰是一个重要因素。自从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后，俄乌关系十分紧张，乌克兰在俄重压下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而且，乌克兰还是俄罗斯向欧盟出口天然气最重要的过境国，每年获得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天然气过境费，相当于乌国民生产总值的将近3%。乌克兰非常担心俄天然气不再过境。在欧盟和德国斡旋下，俄乌两国近日就天然气过境达成了协议，俄天然气将继续过境乌克兰。

然而不争的事实是，“北溪-2”势必削弱乌克兰作为天然气过境国的重要性

而在地缘战略方面，美国的考虑非常明了。格林内尔在写给参与“北溪-2”项目的德国企业的信中说，如果随着“北溪-2”和“土耳其溪”两条天然气管道投入运营，而使得欧洲目前从乌克兰进口的天然气成为多余，那么乌克兰的安全政治地位将会下降。这样俄罗斯介入干预该国冲突的危险就会上升。欧盟也会因此产生对俄罗斯能源安全的依赖性。

德国一些学者认为，美国不希望看到俄罗斯跟欧洲走得太近。俄罗斯和欧洲的合作，将对美国产生巨大的竞争压力。将俄罗斯的影响力排除出欧洲，一直是冷战后美国的战略目标。

而在俄罗斯以西的欧洲，一边是老牌强国德国和法国，一边是欧盟新成员波兰以及乌克兰，两国都有天然气过境利益，两国如今都是欧洲亲美国家的代表。美国反对“北溪-2”，也是对欧洲“分而治之”的策略。

普京身旁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总裁Alexei Miller。（来源：Russia Business Today)

特朗普签署法案后，为“北溪-2”铺设管道的瑞士公司Allseas于21日宣布暂停有关活动。美国两名参议员克鲁兹和约翰逊此前向这家公司写信威胁说，如果在制裁生效后还继续实施工程，“哪怕只有一天”，将面临破坏性的法律和经济制裁。

美国的制裁措施包括禁止相关企业人员去美国旅行，以及冻结企业和相关个人在美国的财产等。根据法案，美国政府将在60天内确定哪些公司和个人将受到制裁。被确定的公司和个人将在30天内逐渐终止相关业务。

“北溪-2”项目发言人曾对媒体说，即便制裁生效，项目仍将继续稳步推进尽快完工。完成该项目对欧洲的天然气供应安全至关重要。据该公司介绍，项目还剩约300千米，目前以每天3千米的速度在铺设。

欧盟日前决定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而德国正在推进能源转型，对清洁能源天然气的需求还将持续扩大。因此，德国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项目的，即便德国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度已高达40%。俄天然气也已占欧盟进口总量的40%。

一些能源行业人士认为，美国制裁措施会推迟项目，但来得太迟，无法阻止项目完工。

美国国务院前制裁政策协调员、大西洋理事会研究员丹尼尔·弗里德近日在华盛顿举行的一次会议上说，制裁措施错误地指向了德国，真正应该指向的是俄罗斯。他认为特朗普可能会颁布豁免令，让相关企业继续推进项目。而德美可利用60天的窗口期进行谈判，达成其他协议，包括进一步制裁俄罗斯。

据悉，美国正在酝酿对俄罗斯的上游油气企业施加新的制裁，以此打击俄利用其能源施加影响力的企图。

一些德国专家告诉作者，美国的制裁措施并不具体。而正如默克尔所言，德国会在60天的窗口期内与美国加紧谈判，可能会出台新的解释，从而让相关企业规避制裁。

然而随着俄罗斯通过能源供给加强了在欧洲的影响力，美俄欧之间的地缘竞争将加剧，这将是新的现实。这种局面会使“北溪-2”以及俄对欧能源供应在未来多一分不确定性。

瑞士公司Allseas的作业船。该公司已停止“北溪-2”相关业务。（来源：Nord Stream 2 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