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里疫事：我猜到了开头，但猜不到结尾

编者按：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中国的新冠肺炎疫情逐渐平静下来，而在欧美，疫情依然在肆虐。疾病、死亡、混乱、焦灼之外，生活还在继续。澎湃新闻特约几位居住在美国、法国、英国等国的华人和留学生，记录他们疫情下的日常生活。在病毒面前，全世界人民都是一家人。

3月15日，在西班牙马德里，一名送餐员骑着电动滑板车送餐。新华社 图

我知道病毒会传到西班牙来，但不知道会从意大利过来

自疫情从中国爆发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相比起欧洲其他地方的歧视殴打华人，西班牙人还是暖。他们的媒体会自发组团去中餐厅吃饭，给当地华人加油打气。中国驻西大使馆在西班牙开新闻发布会，呼吁大家不要因为病毒而歧视当地华人。西班牙各大媒体都会悉数全到，回去认真写报道。疫情时，我的邻居还是会关切得问我，你在中国的家人还好吗？身为生活在西班牙的华人，我觉得西班牙人保持着他们一贯的乐天和淳朴。

我比很多人早几个星期就开始在家办工了。这要感谢我家的意大利人所赐。他在意大利北部爆发疫情的后一天，飞了一次米兰，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只为了买鞋。他的理由是马德里买的鞋不舒服，只有在意大利买的鞋，才会有牛皮贴合脚背的感觉。带着华人对疫情的敏感，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也没有阻止，是懒得与爱美又倔强的金牛座较劲。

第二天上班，每个同事都跟我说，疫情在意大利爆发了。我也心大，随口说了一句，啊，我老公去米兰了。没想到这句话传到老板耳朵里，引起了他极大的恐慌。他的原话是“我辗转反侧了一晚，为了大家的安全，你明天开始在家办工。”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老板给了我一箱FFP2的防护口罩，和消毒洗手液，嘱咐我回去安心办工。回去后把在家办工一事转告意大利人后，引起了他极大的愤慨。他说，就因为我去了一次意大利？那一刻，我猜测去过疫区的人觉得自己被“歧视”了。

2月21日，意大利北部疫情引发欧盟担忧后，我在刷新闻的时候惊奇地发现，2月19日的欧冠16强首战回合，有超过2300名瓦伦西亚球迷去米兰为他们的球队助威。

就这么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瓦伦西亚这座北部小城，为西班牙的疫情埋下了导火线。2月27日，曾随球队去米兰报道赛事的瓦伦西亚记者确诊。

3月22日，在西班牙马德里，医务人员在马德里会展中心改造成的野战医院中准备病床。新华社 图

我以为瓦伦西亚会是重灾区，哪想到自己变成了西班牙的武汉人

当2月29日西班牙全境还只有50例病患时，瓦伦西亚的确是以13例领跑的。当时的马德里还只有10例。一天后，马德里的伯纳乌球场就迎来了皇马与巴塞罗那的大对决。8万球迷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参与了这场国家德比。

比赛结束后的两天，马德里一跃而起，开始领跑西班牙灾区排行榜。西班牙卫生部没有任何动静，西班牙的华人很着急。身在西班牙的华人，上半场隔岸观火的同时，自己也没闲着， 把西班牙的药房买空还不够，还找西班牙生产商渠道自己买。以至于一月底朋友来马德里找我玩，问我要不要捎几盒口罩带给我上海的家人，也被我拒绝了好意。因为那时的我已经买不到口罩了。

马德里依然歌舞升平。我开始拒绝和老公去外面的餐馆吃饭。而我们家的意大利人，看着自己祖国的数字蹭蹭蹭往上跳，也似乎开始明白了这场疫情并没有想象中这么简单。只是西班牙政府不知道。他们还在3月8日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妇女节大游行。

3月8日，马德里约有80万人参与“国际妇女日”游行。

在游行前夕，游行的牵头者，两性平等部长在接受西班牙国家电台采访时说，抗疫是卫生部的事。我们要做的是保障妇女权益！

也就是在她的率领下，当天整个市中心交通停摆，任由12万人在游行路线来来回回走了76遍！在当天晚上九点，当他们聚集宣读妇女平权的章程口号时，有多少人被感染了新冠病毒？细思极恐。

如今，面对疫情，卫生部已承认，西班牙疫情就是从二月底开始的。但他们辩解说，当政府获悉时，已经是妇女节游行的当天下午了。

卫生部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

每晚八点鼓掌

3月14日，桑切斯政府宣布国家进入警戒状态时，西班牙民众的whatsapp里开始流传一条消息：“在所有人都可以停工的时刻，只有医护人员还要加班加点。今晚八点，让我们为医务人员鼓掌。”

这个八点鼓掌的习惯后来就延续下来。

对比同样禁足的邻国，意大利人唱歌剧，维也纳人拉小提琴，我在想，西班牙人是不是有点没劲。天天鼓掌，弗拉门戈啥时跳起来？

这几天，我终于发现这掌声背后真正的原因：西班牙医护人员是真的在拼命！他们被感染率高达12%，列世界首位。西班牙医生在防护用品迟迟不到位的情况下依然奋战在一线。马德里自治区主席已决定要在疫后为医护人员建纪念碑！

为什么西班牙买不到口罩？

首相提出的理由是，由于国际市场竞争激烈，西班牙采购现在需要跟英法美等大国竞争。只可惜这一说法经不起推敲。

3月26日，在西班牙马德里拉蒙-卡哈尔医院，医务人员正在为患者准备胸部透视检查（手机拍摄）。新华社 图

西班牙一做进出口生意的商人近期向《20分钟报》透露：有一百万只口罩曾经过马德里机场，他想借抓住机会把口罩留下来，给自己的国家用。于是致电卫生部，告诉他们，他可以把这批口罩保留72小时。但卫生部却因为报价犹豫不决，迟迟不给答复。三天之后，这批口罩只得离开马德里，一小时内被澳大利亚巴西等其他国际市场买走。就这样，西班牙错失购买良机。

在家隔离的这些日子，带着媒体人的八卦心，我从来都没错过首相的讲话和新闻发布会。

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地方：第一，政府把医疗物资一拖再拖。卫生部长在讲话中，从没有给出过确切的到货日期，用得最多的词就是“过几天”。

第二，首相府的新闻发布没有记者到场。记者的问题都是提前出现在屏幕上，由新闻官读出来，或是采用录视频的形式用WhatsApp传给新闻官。表面上是为了记者的安全着想，实际上是给媒体设置层层障碍，不让记者提问题。

对比同样疫情严重的意大利、法国。他们的媒体到现在都还是可以当面提问的。白宫采访时也只是让记者离特朗普远一点。西班牙政府的做法却是，不让大家发问，让政府自己说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这在英法美等国都是不可想象的。

西班牙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1065名老人在养老院逝世。央视新闻 图

骨子里的乐观

在西班牙住了四年的我，一直都欣赏板鸭人的“穷开心”。西班牙经济不好，南部尤其糟糕。但你很少见到不开心的人。走在南部的街头，随处都是弗拉门戈的影子。南部人民一杯啤酒一把吉他，一群人就可以又唱又跳地度过一晚。他们不懂大名牌，不讲究物质，但弗拉门戈的12拍从来不会错过半拍。因为深歌的节奏是流淌在血液里的。

当西班牙真正宣布进入警戒状态一周里，西班牙的民众都带上了口罩。他们习惯打招呼行贴面礼的习惯也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与人之间保持一米距离。这时的我反而不慌了。我觉得西班牙有必要经历这一场疫情。不然善良的民众，真的不知道他们经历两次投票，选出首届联合政府有多差。商家都关门了，但他们都贴上了买满多少免费送货的服务。在这场疫情之后，西班牙的电子商务，应该也会往前进步一些些吧？

至于政府，已有五千人联名上书要状告首相！政府在病毒流行期间仍然授权允许大规模游行，导致很多人在这次集会上感染了病毒。

如果此事进展顺利，桑切斯将成为西班牙史上第一个被民众起诉的首相。

这场疫情里，身为华人，因为心系中国，通过媒体、微信目睹了中国抗疫的过程。了解疫情的严重，让我在心理上给自己打了次疫苗。所以当疫情在西班牙肆虐时，很容易猜到开头。

只可惜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猜到疫情会开始，但猜不到政府会放任妇女节游行。我猜到游行会让西班牙疫情惨烈，但猜不到民众会起诉首相。

自马德里因疫情“封城”以来，西班牙歌手Beatriz Berodia每晚都会在自家阳台上举办一场“阳台演唱会”。视频截图

身处西班牙，我觉得，从二月底就开始在家办工的我，是幸运的。禁足之后，我们无法与朋友聚会，但已经约了两次云喝酒。即打视频电话，自己准备啤酒小菜，隔空和朋友举杯。据说禁足期间西班牙超市的啤酒销量飙升78%。这意味着隔离期间，云喝酒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在疫情面前，西班牙百姓都不忘找些乐子。让住在西班牙的我，有一种即使在霍乱里也没爱错人的感觉。

（作者系媒体人，现居马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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