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娱乐 2020-02-12 15:09 的文章

虎啸龙吟——《大明王朝》中嘉靖帝的政治遗嘱

“有人找我拍《大秦帝国》,我说我绝对不会拍盛世皇帝、盛世朝代,我要拍皇帝戏,就拍衰世,拍末世。哪怕不谈政治,从写戏的角度来说,我也这么想。因为盛世都一样,励精图治,天时地利人和,就这些事。但是,在一个封建专制底下,盛世也好,衰世也好,统治者都一样······”

——张黎

张黎导演的《大明王朝》是一部很特殊的历史剧,这部剧在细节、情节上几乎类似于“架空”但是每一个片段却给人以真实感,真实到即使是一个熟悉明史,对明代社会有着深刻认识的人都愿意把这部剧看下去。因为这部剧很完美的诠释了贝奈戴托·克罗齐的那句话:

“所有历史都是现代史”。

在这部剧中服装、道具、化妆,都采取了一种大歌剧的风格,不同于最近播出的《长安十二时辰》或《山河月明》,走高还原的路线。这也可能是一种隐喻,也就是所有“张黎出品”所期待的效果: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在人物塑造上,《大明王朝》可圈可点之处可以说比比皆是,尤其是陈宝国饰演的明世宗,是一个在中国影视剧中具有标志性的角色——尽可能以人的形象来展现帝王生活。在此之前,中国影视剧中帝王的形象往往是两极分化:要么就是二月河式再创造,康、雍、乾祖孙或更早的孝庄太后中都是“超人”;要么就是狂热的共和主义者视角——帝王都是疯子、傻子、色情狂。




从布局到细节,《大明王朝》都有一种浓郁的大歌剧气质。


在这部剧中嘉靖帝不仅仅是《明史》中"有不世之奇谟六,无竞之伟烈四,而又有震世之独行五"的大明世宗肃皇帝,也不是他自称的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天池钓叟——而是一个普普通的男人,有士君子的情义、担当、智慧、冷静,但也有着普通人的软弱、自私,偏执和自是——尤其是最后的两场戏份,把嘉靖帝的形象彻底定格——让人觉得,这位帝王的心声虽然在一开始听起来尤其精彩,但过后回忆,更多的却是令人陷入绝望。

比如,明世宗携日后的穆宗、神宗父子祖孙三代三人一同召见海瑞。这一幕,回光返照的明世宗向海瑞吐露的自己的帝王之术,也就是现在被很多人认为“有道理”的“清流浊流论”,原话是:

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个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折里劝朕只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便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便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

这是全剧最具有争议性的一段话,也是对明世宗一生的概括。明世宗的这段“政治遗嘱”可以说是对海瑞的反驳——因为海瑞认为帝王乾纲独断,说一不二乃是天下大乱的祸根。只有彻底抛弃由帝王独断,回到君臣共天下的政治格局才能够将亿兆苍生从那个“有君无父,有国无家”的乱世中救出来。但是明世宗到底不是尧舜、也不是汉文帝,在这个眼中海瑞的这一套就是“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大明江山的山


大明江山的江


对于海瑞的奏疏,明世宗虽然很想反驳,但是却无法反驳。而且作为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他也没必要反驳。所以,他只能和海瑞亮出底牌,说出实话。这段话,既是明世宗作为一个政治家在自己的时代谢幕之前对政治上最强的对手吐露一下自己的心声,也是作为一个父亲,在临终前给儿子传授自己作为一个长者的一点人身经验。

“你嘴上说朕和裕王世子是大明朝的山,群臣百姓是大明朝的江,江水滔滔拍山而去,江和山又有什么关系?”明世宗的这段话看似问住了海瑞,但事实上却是海瑞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的潜台词就是亚圣孟子的那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是这话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孔子还有句话,“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以海瑞的智慧,他当然是智者,所以他绝不会和皇帝争论这个问题。这也就是为何海瑞说道:

“臣的比方不甚恰当”。

但是随后明世宗的那一番高谈阔论,尤其是“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这句话表明了作为君王的他,对政治是怎样一种认知程度——政治是混浊的,不能够真正的“清净”。这种认知决定了嘉靖一朝的整体政治格局。作为最高统治者,明世宗始终是游刃有余的对付着清流和浊流,其娴熟程度不亚于他平日炼丹时掌握炉火的火候。但这一切,都因为海瑞的出现而打破了。

先回忆一下明世宗是怎么对待以严嵩、严世藩父子为代表的这一派,也就是所谓的“浊流”:严嵩,二十多年“老成谋国”,也就是一直替皇帝遮风挡雨——集中财富、巩固权力。严嵩一派贪腐的事,明世宗了如指掌,但是他必须睁只眼闭只眼——因为财富在士大夫手中、在百姓手中,明世宗是收不上来的。但是由皇帝直接出头横征暴敛更是违反祖制,是要上史册留骂名的;最“好”的方法是:将财富集中在贪官污吏那里,这样皇帝就可以从他们手中分一杯羹,之后再找机会藉没了他们。结果就是一方面落得实惠,另一方面又在天下士庶面前卖个人情,何乐不为?

再看看明世宗如何对待清流,用归用,防归防。杨廷和、夏言、杨继盛、沈炼都是忠臣义士,这个作为大明天子的了然于胸。但是作为大明天子的他更知道,这些清流能够忠君的前提是:这君王要免百姓之饥寒,要有尧舜之心。说白了,君王和社稷有了冲突时,清流们肯定站社稷;社稷和百姓有了冲突时,清流们又会站百姓……之前的杨廷和、夏言、杨继盛、沈炼,以及西苑宫门前跪着的无数文官,甚至还有宫中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吕芳、黄锦、朱七、齐大柱,他们也都是一样。这些人确实是在跪着造反,但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也是造反。



两个很有代表性的特写,说明了作为天下之主,明世宗的内心永远是在两个极端中游走。


这时候我们再回到明世宗的“清流浊流论”就明白这段话确实是一代帝王坦白的心声——因为对于一个最终还是以社稷为重的君王来讲,这种想法没毛病。而且,从个人立场上看,这么做也是势不得已。剧中明世宗一句台词是对黄锦说的,说:

“真正的逼宫你还没见过呢”!

这个所谓“真正的逼宫”就是嘉靖朝初期震惊天下的“大礼议”事件。这个事件牵扯众多、影响甚远,可以说彻底的撕裂了明世宗和文官之间本来就轻薄如纸的信任。从此使这位外藩出身的皇帝开始彻底潜心于权术。经过了“大礼议”事件之后,明世宗就深知:如果宫中、府中都是海瑞、黄锦们,那他作为皇帝就无法独断独行,而且那种独断独行不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也是为了社稷,为了大明天下能够“岁月静好”的充要条件;另一方面,他自然也不能让满朝文武都是浊流,因为小人以利合,任由贪官污吏野蛮生长到最后就是两个结果——要么就是严世蕃、鄢懋卿那样视君王为无物,最终尾大不掉;要不然就是郑必昌、何茂才利令智昏逼反了百姓、贻误了战机,之后在甩锅给宫里——几十年后明世宗的曾孙一代就领教了“浊流祸国”的可怕和惨烈。

所以在明世宗看来无论清流浊流,只要利大于弊,作为皇帝的他,自然要尽皆任用。对于他来说,这段话不是文过饰非,也不是秘传心法,是作为皇帝的唯一选择,是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这个超级大国在制度下的必然结果。 然而这一切,在那个永远站在百姓立场上去看待这个世界的海瑞眼中,虽然能够明白。理解,但却绝不会认同甚至是接受,因为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恐怖——君与父、国与家之间似乎永远都会是对立的。有君必然要无父,有国必然是无家。

《雍正王朝》、《走向共和》、《汉武大帝》、《大明王朝》到是目前为止,最有口碑或者说最有影响力的历史剧。尤其是后两部剧,都是由都由陈宝国先生主演,分别由胡玫、张黎导演,所以这两部剧就经常的会被拿来作比较。只要不是太驽钝的观众就会发现:比之于胡玫导演的《汉武大帝》,张黎的这部《大明王朝》有着立场性的不同。

比如,在胡玫的作品中,无论是《雍正王朝》抑或是《汉武大帝》,对于作为历史最大的承载者“百姓”,以及唯一能够替百姓发声的“儒者”,在态度上往往是俯视的,是居高临下的视角;而张黎的作品,无论是《大明王朝》抑或是《走向共和》,则对这些在历史上只能成为数字的百姓、被功利主义者无情嘲笑为废物的儒者,有着一种同情和敬仰。

这也许就是由同样一位演员主演,但是《汉武大帝》的粉丝却往往和《大明王朝》的拥趸几乎没有什么往来,甚至是冲突也少有的原因吧!


即使是童星,表演的都可圈可点——明神宗的聪慧、强势、知进退,刻画的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