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评《剑雨》:是《悉达多》,也是《菜根谭》
弟子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主问他:
"你有多喜欢那少女?"
阿难回答: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女从桥上走过。"
不久前我写过一篇关于《剑雨》的影评,是从后现代武侠的角度出发去写。如果一部好电影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广泛传播,那么它至少可以在擅于写观后感的人手中"复活",再度引起观众的注意。能做到这一点,足矣。
前几天我再次阅读了那本跻身书架10年之久的《悉达多》,从里面的一句话窥见这本书和《剑雨》这部电影之间的联系。
《悉达多》中的原句是:
过去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所有的悲伤、所有的自我折磨和恐惧不都是存在于时间之中吗?一旦征服并除灭了时间,不就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苦难与邪恶吗?
而在《剑雨》中,这段话被改为:
曾静(细雨)问和尚:
"师傅请您告诉我,我还可以有这个福分;请您告诉我,人生还可以重新来过吗?"
和尚答:
"去!死者乃为生者开眼,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随心去吧,看能得否……"
《剑雨》这部电影我看过很多次,里面的两个和尚让人愈发印象深刻,所以关于他们的情节和台词也记得很清楚。
但如果单纯从这句话就拉扯《剑雨》和《悉达多》之间的联系,未免牵强。今天这篇文章就深入探讨《剑雨》这部电影和《悉达多》以及《菜根谭》这两本书之间的联系。
也许读完你会发现,原来这一场华丽诡谲的江湖腥风血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我救赎、寻求解脱之路。
《剑雨》中这两位爱恨纠缠的主人公有几个共同特点:都是武林高手,都对转轮王恨之入骨,都向往平静的生活,都被李鬼手整过容。
那么结合《悉达多》这本书来看,以上这些特点可以这样概括:他们和悉达多一样,都是天赋异禀的集大成者,也都对自己的现状极为不满,都想寻找到自我救赎之法,也都经历过"脱胎换骨"的蜕变。
说到《剑雨》两位主人公的最大配角——转轮王,这个名字本身就很值得考究。
在佛教记载中,转轮王是地狱的最后一个"领主"——管你从哪来,管你到哪去。由此可见,转轮王的权力非常巨大,手握世间众生进入下一场轮回时的身份。
那么《剑雨》中的转轮王之所以给自己取个这样的名号,表面上看他在"黑石"的确掌握这样的权力——来,我说了算;去,我说了算。而且整个"黑石"对于江湖来说也是让人闻风丧胆——掌握着所有平民和江湖人士的生死,手握生杀大权。
但实际上,从后来曾静和江阿生的故事结局不难看出,这样的特权并非像真正的"地狱领主"转轮王那样是天赋的使命和地位,而只是一种岌岌可危和朝不保夕的名头而已。
而且随着整个故事的推进观众会惊讶地发现,转轮王脱去"黑石"首领这层身份后,实际上是宫里几十年得不到晋升还处处被人排挤的老太监。所以把"转轮王"这个名号理解成是他的"意淫"和"幻想"也未尝不可。
他和两位主人公一样,都具有双重身份,但转轮王的双重身份更多的是一种自我撕扯和现实矛盾,而两位主人公的双重身份才是真正和《悉达多》重合的设定。
佛教的创始人是乔达摩·悉达多,而这在《悉达多》这本书中就被作者写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其实也暗指佛陀的其中两"相")。悉达多的出身世家和早期经历和人们熟知的菩提树下顿悟的乔达摩十分相似:家世显赫、相貌俊美、纵欲过度、追求真相、入定顿悟、解救苍生。
而来到《剑雨》中,除了将"纵欲过度"换成了细雨的"杀人如麻"和张人凤的"家门巨变",元叙事的其他部分基本没有做任何改变。
在《剑雨》的故事中,这二位都是江湖高手,只不过他们生活在一起后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平静生活"这一个对于普通人来说唾手可得、对于他们来说难能可贵的目标前进。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为了最终目标的实现,进而将所有被动主动去到他们面前的风险和事故一一化解——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所以《剑雨》是将江湖和恩怨放在面上讲,而里子其实是个人的自我救赎和"功德圆满"。
对于转轮王来说,死亡就是最好的归宿;对于曾静(细雨)而言,和江阿生(张人凤)坦诚相见最好不过;而对于江阿生(张人凤)来讲,一切真相大白后他还是选择忠于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将曾静和江阿生的结合看作是悉达多和乔达摩的结合,故事的结局走向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圆满。
而蔓延其中的每个人的心态思想和客观环境的变化,才是最能带给观众启迪和思考的。
这句话是出自明代还初道人洪应明的《菜根谭》: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
翻译成白话大概意思就是:做人宁可装得笨一点也不能显得太聪明,宁可收敛一点也不能锋芒毕露,宁可随波逐流一点也不能过于自视清高,宁可保留一点也不能太激进。
这看似是中庸的明哲保身,但其实却是一种大智慧。这样的处世之道并非洪应明首创或独创,伟大的老子在《道德经》中也曾提及。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
意思是:
财富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富有过了头,就给自己留下灾祸。
执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显露锋芒,锐势难以保持长久。
和效法自然、仙气十足的老子不同,《菜根谭》的作者洪应明处在一个乱世。据史料记载,《菜根谭》的问世时间很可能在万历年间的中后期到末期。这时候的神宗皇帝治国无道、朝堂宦官专权——朝纲废弛、阉党为祸,嘉靖朝埋下的祸根至此全部显现出来。
有胆识有抱负的文人墨客内心异常苦闷,但客观上又无法从残酷的社会现实中脱离出来,于是有人在书中直抒胸臆,也不乏《菜根谭》这样为大家"指条明路"的作品。
而在《剑雨》中,因何最重要的四招剑法要以此作为招式的"名头"呢?因为这样的处世之道可保一个人在普通生活中乃至武林中,一生平安——进可攻,退可守。
也只有找到自己的内心所在和所向,才能才混乱不堪中拾得光亮和希望,秉持最初的信念一直走下去。
写在最后
吴宇森曾在一次采访中说:
“陆竹是一个出场极短,惊鸿一瞥,但却极为关键的点题人物。”
回到《剑雨》的情节中来看,如果没有陆竹,细雨就不会懂得什么是“爱”,也不会放弃那片曾被自己叱咤的江湖,而之后的武林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腥风血雨,越来越多的刀下冤魂。
而如果没有那四句取自《菜根谭》的绝招,转轮王被杀死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江湖和小两口的生活也不会就此归于平静。
但《剑雨》最后其实是在告诉我们:点化之人固然重要,但最终能救赎你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