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沙窝村,位于我县西南一隅。在我童年时代,那里是名副其实的穷乡僻壤。沙窝者,沙土窝也,遍地白沙土,而且地少人多,一块块白花花的盐碱地。沙土地地力弱,谷物收成差,但最适宜长红薯。我村的红薯快大、皮薄、肉质细嫩甘甜,可是我不喜欢。因为那时一日三餐一年四季都吃它,除了红薯以外,我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什么食物可以每天用来填饱肚子。
红薯有两种吃法------鲜吃和干吃。鲜吃有烀红薯、烤红薯、碴红薯粥、炒红薯条、用红薯泥摊饼等。我最喜欢红薯粥,把红薯切成小块,煮烂后,再搅上一碗玉米面渣子,熬到锅内啾啾作响时,揭开锅来,香甜的气息、金黄的颜色惹得你嘴馋。每顿饭至少喝它两大碗,打着饱嗝出去玩。其实,喜欢喝粥仅仅是为了品味那点熬熟了的玉米面。鲜红薯容易腐烂,所以人们就把它削成片,晒成干,磨成面,红薯面就成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主粮。最长吃的是红薯面窝头和饼子。每天回家后,姐姐早就把饭做熟,等全家到齐了,就开锅吃饭。我年龄最小,掀锅时总爱挤在锅台旁,一是跑饿了心急吃,二是盼望锅里不是红薯面窝头,而是香喷喷的玉米面饼子或雪白的馒头,可每次总令人失望。一股甜中带涩的热气迎面扑来,直顶入鼻孔,就在皱眉的一瞬间,热气散尽,见到黑褐色的“圆锥体”整齐排列在锅内箅子上。我用一个手指轻轻一杵,粘粘的窝头皮粘满指头,我再把指头上的“粘物”划在牙齿上,放到嘴里细细咀嚼。那仿佛是不情愿地接受现实生活,品尝生活的艰辛。
红薯面吃长了,难以下咽,聪明的人们就发明了一种很巧的吃法,美起名曰“银裹金”。就是把小麦团(约1/4)擀成片,包裹起红薯面团(约3/4),然后再擀成片,切成细长的面条。一根面条有两种颜色,外面是银白色,里面是黑褐色,这大概就是它美丽名字的来由吧。下锅煮熟后,捞在凉水中一冰,挑在碗里,拌上带油的咸萝卜条和大蒜泥即可就餐。这种食物吃起来很滑溜,感觉不到红薯面的苦涩,所以“银裹金”简直成了家家户户的佳肴。“银裹金”,白银裹着黄金,也流露出人们对富足生活的向往。
七十年代初中期,我村大办电力、兴修水利,再加上引进庄稼优种、购买化肥,农业条件提高很快,玉米、小麦产量倍增。在农民的餐桌上,红薯“家族”逐渐人丁稀少,玉米小麦开始走上“领导岗位”。下台后的红薯没有闹情绪,而是以另一种重要方式服务于村民。76年,我村建起了干粉厂,红薯就是制干粉的主要原料。干粉厂每年能生产十几万斤的干粉,不但改善了人们的生活,还为村里赚了很多钱,让村民盖起了新砖房。80年代初,我村成了全县闻名的文明村,富裕起来的农民有“一个理解”、“两个感谢”,一是理解80年代以前生活艰苦的原因(那时是强国的积累期,国家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自力更生,用了不到30年,建立起了完备的轻、重工业体系,完成了“两弹一星”,使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东方);二是感谢带领村民致富的村里的领导班子,但人们最感谢的还是将身心钻进泥土里,把自己一切默默奉献给广大村民,而不求任何回报的------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