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令人战栗的隐秘真相
〇、导言
韩国导演奉俊昊的金棕榈获奖影片《寄生虫》在国内传播已有两周了,无数文章已经从各个角度做出了多样的解读。按理说,一部金棕榈影片得到这么多的关注和评论并不让人意外。然而,这部影片呈现出弹赞对立的现象,在近年的外国获奖影片(包括奥斯卡等)中是很少见的。
国产电影这些年崛起趋势明显,并且在艺术片和商业片上都有斩获,使得电影市场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因此,一部并未在国内公映的电影,能引发如此之多的舆论关注,确实是个特别的现象。
正如很多影评所阐述的,这部影片聚焦的阶级矛盾问题戳中了当下观众的痛点。目前对这部影片的解读文章,大致聚焦于两点,一是认为这部影片反映了阶级矛盾和阶级固化现象。二是认为这部影片影射了韩美关系和朝韩关系。
然而我对此却有一些疑问,一是奉俊昊过往的电影中,都不乏反映类似内容的作品,如《雪国列车》对阶级对立和阶级冲突的描绘,《汉江怪物》对韩美关系的讽喻性描写等,他有什么必要拍一部影片来重复自己?
二是对这部影片为何能获得金棕榈奖的疑问。这里我不对金棕榈奖本身的水平和口味做过多评论,只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是去年李沧东的《燃烧》一样是戛纳的热门影片,一样聚焦阶级问题,并取得了场刊最高分,却最终颗粒无收。明明《燃烧》的艺术气质更接近于欧洲电影奖的口味,而《寄生虫》是一部显而易见的类型片,两部作品如此不同的待遇,又说明了什么问题?
三是,在观影过程中,我的体验又一次呈现了极为复杂的状态。在预设了这是一部反映阶级矛盾的电影后,我的情绪体验又频频被一些东西干扰,这些影片中的细节无法在当下的影评解读中找到完全能自圆其说的解释,因而我无法归结到底是自己确实体验到了一些别人忽略的东西,还是我想多了。
直到看到了《看理想》昨天的一文《类型电影,正在杀死好奇心》,文中认为“2011年《一次别离》后没有好电影”,并认为《寄生虫》如同去年大热的《我不是药神》一样,是一部很一般的类型片。这篇文章促使我去重新观看并分析《寄生虫》一片,并写下这篇影评文字。声明一下,说《寄生虫》与《我不是药神》是一个类型的影片,我是同意的,之前我就曾在另外一个论坛上表达过类似的看法。
但我并不如这篇文章一样,认为《寄生虫》“很一般”,或者配不上金棕榈。整体上我认为这部影片不论是相对于奉俊昊过往的影片,还是相对于其他近年来的热门影片来说,都是一部水平线以上的片子,值得认真观赏和解读。
以下,就是我的分析内容。
一、隐晦的情感
《寄生虫》这部影片第一个让我频频“出戏”的地方,就在于其中无处不在的情感描写。
虽然我们知道这部影片是阶级主题,但是不代表不能分析其中的情感内容。我们先来关注其中的三对夫妻,即金司机夫妇,朴社长夫妇,和吴勤世夫妇。
表面上看,这三对夫妇都是感情融洽的典范,尽管身处不同的社会阶层,但看上去都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这可能是一种表象。先以金司机夫妇来说,影片一开始就展现了金司机一家四口蜗居在地下室里(严格说是半地下室),均处于失业状态,百无聊赖以干杂活度日。而金司机以一家之主,竟然躺在地上装睡,直到老婆踢了他一脚才翻身坐起。
从片中我们知道,金司机曾做过买卖,开过炸鸡店,古早味蛋糕等,均告失败,最终不得不靠替人泊车度日。而金司机的老婆则拿过链球比赛的亚军。
从整部影片来说,金司机是个比较落魄的形象。但是从整个家庭来说,其实他可能是最聪明的一个。首先从儿女的智力水平来说,基宇虽然屡试不第,但韩国的高考竞争水平本就十分激烈,加上基宇的朋友敏赫的评价,可以想见基宇的学习能力是不差的。而妹妹基婷的智商、情商显而易见比基宇更高,虽然没有用到正道上。
而从遗传和家教的角度上,这些东西来源于爸爸金司机的几率更高,妈妈显然只是一个身体健壮的普通家庭妇女。其次从金司机的谈吐和待人接物上,可以看到他的头脑还是很聪明的,比如很快学会了新款的奔驰车的驾驶技能,与朴社长和夫人的对话也没有很强的违和感等(“越界”是另一个问题)。
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微妙的格局,即母亲表面上的强势与实际上的弱势。金司机的落魄固然有他个人的原因,也有韩国社会的经济形势,但这种男女搭配实际上体现了中下层人民缔结婚姻的一个主要策略:优势互补。简单地说,如果无法选择到一个智力、体力、容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伴侣,那么至少能选择一个相对在各方面与自己能形成互补的人,比如金司机和妻子的智力-体力组合。
而如此一来,金司机和妻子的搭配实际上仍然是男强女弱的格局,因为社会阶层跃迁上,智力的优势显然要大过体力。这也是片中当一家四口围坐在客厅享受富人的生活时,妻子一句“像蟑螂一样躲起来”会激怒金司机的原因,一方面揭破了他内心对阶级跃升的渴望和现状的尴尬,另一方面也激发了他内心对妻子的俯视态度。
再来看朴社长一家。很多人说这部片对底层人民并没有那么友善,原因就是把金司机一家描绘地如此贪婪、短视、小市民气息,同时又将朴社长一家表现得彬彬有礼、养尊处优,充满了底层对上层的那种富丽堂皇的仰望式想象。
然而这可能只看到了影片的一面。如果挖掘一下影片中的细节,可能情况根本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首先是片头,当敏赫给基宇带来那个改变他人生命运的机会时,基宇曾怀疑自己能否充当好这个角色,敏赫曾若有所思地说:“那个贵妇,年轻且单纯,说不上来,总之我很喜欢。”
而当基宇登门面试时,朴社长夫人也直言不讳地说:我和女儿对敏赫都很满意。并特意强调“这与成绩无关”。言下之意,她首先看中的是人。
结合全片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朴夫人与敏赫之间,可能有着某种暧昧。也许这只是存在于言谈举止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东西,从敏赫的反应和他的想法来看,我们也只能做暧昧的推测。
而另一个可能性就更加隐晦,但坐实的可能却更高,就是朴夫人与司机之间的关系。说到此处,我们需要还原一下朴社长辞退司机时的说辞。
朴社长对尹司机最直接的不满,也是他片中一直强调的“越界了”,这也是他的底线。而片中他是发现了基婷留在车座底下的内裤,做出了司机在后座车震的推测。而朴社长的反应是“他就算不开房,为什么不在前面搞呢?”
我认为这里影射了朴社长对自己妻子和司机的怀疑,理由是,第一司机和妻子有大量的机会独处,片子后面我们看到,朴夫人有时需要出去做大量采购,而司机必然是跟着的。第二司机长得很帅。第三司机在载基婷回家时,有意无意的勾搭意思,在基婷转述给朴夫人时,她的表现很值得玩味。
对于司机的做派,朴社长也是很清楚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明显的举措,甚至对司机和妻子可能的暧昧,也没有明显的表示,直至发现了内裤才把事情捅到明面上来。我认为有如下几个原因:
首先,朴社长自己也在外面风流,甚至司机也可能知道,因为大老板的司机也基本都充当私人助理的角色,几乎知道雇主的所有秘密。作为一种潜在的信任交换,他也不去深究司机和妻子暧昧的可能。这又引出另一个隐藏的事实,就是朴社长以工作繁忙为由,可能很久不跟妻子行房了。这有如下几个佐证:
一,朴夫人显而易见的糟糕的精神状态和可能的歇斯底里症状。影片中朴夫人第一次出现是在家中的小花园里,靠着桌子打瞌睡,被管家拍掌才惊醒。而她在与人对话时不自觉的手部抽搐,是一种典型的歇斯底里症状。而缺少性生活是歇斯底里的病因之一。
二,朴社长和夫人在沙发上的“那一炮”。从后面的情节观察,我认为两人并没有真正“成事”,只是相互抚慰器官。因为朴社长有两句台词:“这里像不像车后座?”“那条廉价内裤,你穿上我一定超级兴奋。”前一句有影射妻子和司机的可能性,后一句则揭示出可能的事实是,朴社长面对妻子可能确实有不举的情况,但他以工作繁忙精神压力大为由搪塞过去了(实际是对妻子兴趣下降)。
那么,朴社长真正解雇司机的原因,并不在于他和妻子之间可能的暧昧关系,而是因为司机“越界”以及品味问题(廉价内裤)。对于一个雇主来说,仆人的不检点和偷腥甚至都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品味有问题则无法原谅。
这又牵涉到了朴社长夫妇的另一个隐藏事实,我们下面再来解读。总之,朴社长决定解雇司机,而第一个与妻子商量,首先是对妻子的尊重,从台词我们也知道,尹司机必然是妻子找来的,因此也需要妻子出面辞退。
再来看吴勤世夫妇。片中这对夫妻的情感至少在观众看来,是很感人的,丈夫欠下巨债,妻子不离不弃,俩人相互扶持过起了半人半“鬼”的生活。
而从片中展现的细节看,这对夫妻可能也是一样属于男强女弱的格局。吴勤世在地下室看的都不是普通的娱乐书籍,加上他与妻子听音乐共舞的段落,以及对金司机一家“他们懂艺术吗”的评价,此人的文化水平肯定不低。而他的妻子也努力跟上丈夫的文化品味,如基婷在与朴夫人谈艺术话题时有意识地在一旁听等。
片中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就是地下室床头用剩的避孕套壳,我们下面再分析。
二、New money,Old money
回头来说朴社长。根据片中展现的,这位显而易见的富裕阶层从事的是IT业,并且得过韩国的科技奖,是不折不扣的社会精英。
而片中对朴夫人的背景没有提及。网上有一种分析意见是,朴夫人的家世背景可能比朴社长更好,并认为朴社长是所谓凤凰男出身,借妻子的力量上位。
从全片来说,这种分析很有可能是成立的。片中的很多细节展示出,朴社长可能不是家世显赫的,是靠自己能力奋斗打拼出来的,这有如下几个佐证:一是反复强调“界限”,按照心理学分析,一个人反复强调排斥的东西,很有可能跟他自己是有深刻联系的,排斥是因为杜绝自我攻击。二是对朴社长夫妇几次“抠门”的细节展现,如给基宇报酬时抽掉几张钞票等,暗示他们可能有经济不那么宽裕的时光。
最重要的是朴社长与金司机对谈时的那句话:“我很崇敬长期专注某个领域的人。”我们有把握假定,朴社长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也就是说他更多是靠自己努力上位成功的New money。从整片的氛围来看,朴社长也不属于韩国众所周知的“顶层”财阀体系,因为其财力显然达不到那样的水准。
而朴夫人可能属于过气的政商背景的家庭,这样可以解释她为何表现得如此单纯,但同时又对普通家庭出身的青年人有如此好感(朴社长年轻时可能就是这样的出身,品学兼优的平民子弟)。
正因为如此,片中所展现的两个阶层,并不是一般传统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和赤贫阶级,而是跃迁成功的新晋富裕阶级,和跃迁失败滑落到下层的曾经的中产阶级(金司机几次创业失败和子女的文化水平显示其家庭条件一度是不错的)。
三、力比多驱动
事实上,在影片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下面的戏份是金司机跟朴夫人发展出暧昧关系,而对糟糠之妻产生了嫌弃的心理。在讨论对前管家的处置时,金司机与朴夫人曾同处一室,最后两人达成共识时金司机那个下意识的握手举动,既是他试图与雇主进行平等对话的诉求,也是他对朴夫人有某种亲切感甚至想入非非举动的不自觉反应。而朴夫人的反馈无疑是让他失望的(“你洗手了吗?”)
而更重要的是他与朴社长的两次对话。金司机两次问朴社长“您是爱她的吧?”朴社长显而易见的厌恶和反感情绪,一方面是对金司机“越界”的反感,另一方面也是对妻子不忠所导致的内心愧疚。
而金司机反复提及这一点,除了上面提到的与富裕阶级平等对话的欲求,同时也是出自一种雄性动物的挑衅本能。
如果就这么分析下去,我们会认为这是一部靠力比多驱动的带有精神分析色彩的电影,而不是当初认为的展现阶级矛盾的电影。
这里我们要引入一个参照对象,就是去年戛纳的大热门却最终落选的李沧东的《燃烧》。
无论从题材还是表现手法上,《燃烧》和《寄生虫》都有太多的可比性。可最终的结果(从奖项上)却是一成一败。当然,奖项不能直接作为两部影片优劣的评判标准。
我们需要分析的是,这两部影片的差异在什么地方,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燃烧》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小说《烧仓房》。故事情节几乎一句话就能概括:富裕阶层为了取乐玩弄并杀戮平民少女,贫苦青年愤而为其复仇。
村上的原著展现了战后日本青年一代的迷茫颓靡的精神状态。从社会层面上来说,如今的韩国与日本有一定相似之处。而两部影片结尾都有刺出了一刀的情节。
从动机上来看,《燃烧》中男主角刺出的那一刀有比较明确的解释,一是为爱慕的姑娘复仇,同样也是出于雄性动物的性嫉妒,二是也包含了阶级愤怒,三则更为隐晦一些,代表了他与懦弱无能的父亲以及遗传了他的那个懦弱无能的自己的告别(虽然可能是想象中的)。
而《寄生虫》中金司机到底为何刺出那一刀,却众说纷纭。首先大多数人觉得这一刀是不理性的,因为其完全放弃了拯救女儿的可能。其次,他与朴社长之间也看不出有多少深仇大恨。
当然很多人总结了,朴社长最后捏鼻子的举动是刺激金司机的直接原因,让他意识到阶级鸿沟是不可跨越的。这当然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加上我们之前总结的,金司机对朴社长可能的性嫉妒。
我想指出很多人忽视的一点,就是金司机杀死朴社长,可能是一个站在他当时的处境来说最理性的选择(此处纯粹从趋利避害的角度)。从拯救伤员的角度来说,当金司机把钥匙扔出去的那一刻,他实际就已经把拯救女儿的希望扔了出去,而他扔出钥匙,也是下意识的动作,体现了他在关键时刻仍然屈从于他与朴社长的阶级地位关系。
而在拯救女儿无望,并且儿子也生命垂危之际,金司机想到了地下室还有昏迷的前管家,而妻子与管家的事情脱不了干系。当时在场所有人中,朴社长是唯一能够在事后推断出所有前因后果的人。金司机杀死朴社长,也就选择掩盖了事实真相,从而让妻子从可能的牢狱之灾中脱身。
四、我们是虫子
下面,让我们回到这部影片最为隐秘的一个深层主题。我们已经分析了影片中可能为大家所忽视的力比多驱动因素,而真正的问题在于,此片相对于《燃烧》,《雪国列车》或者《汉江怪物》而言,到底多了些什么,并何以获得金棕榈的青睐?
让我们回到六年前的《雪国列车》。在这部影片里,下层民众通过革命的方式向上层发起了反抗,而顶层的统治者通过一番巧舌如簧的“平衡论”,瓦解了革命领袖的斗争意志,最终领袖选择毁灭列车,让幸存者逃亡,打破那个让人绝望的循环。
这里面,统治者的理论根基是“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而随着人数的增加,有人试图打破原有的格局,也就破坏了生态系统的平衡。同时这部片子里也出现了“虫子”的意象,底层人民就是靠着蟑螂制成的蛋白质食品生存的。
我们知道,虫子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刘慈欣在《三体》小说的结尾,曾用蝗虫的隐喻提示人们:地球人因为巨大的科技差距,对三体人来说也处于“虫子”的位置,而在地球上,人类花费千万年也未能将虫子灭绝,“虫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而虫子之所以无法战胜,一是生存能力强(耗费资源小),二是繁殖能力强。从底层民众和上层的关系来说,也与虫子和人的关系类似:上层一方面需要底层的生产和消费能力,这样经济才得以运转,社会才能维持正常的新陈代谢。同时,上层也不断打压底层,嫌弃他们占据资源和空间,没有生活质量和品味,并且还有反抗和取而代之的意识。
而底层维持自己生存的基本策略,就是繁衍后代:既然我无法在质量上打败你,那么就在数量上打败你。
如果这种状况得以保持,那么底层和上层之间还能维持一种相对的平衡。然而社会的变迁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在相对富裕的国家会逐渐孕育出一个中间阶层,这个阶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时也一样有着阶级跃升的渴望。
在二战之后,欧美等发达国家都选择了用福利政策维持了一个相对庞大的中产阶层,作为维持社会的稳定器。这种“纺锤形社会”一度被认为是未来社会的理想模型。
然而中产阶层的维持需要耗费庞大的社会资源,同时,这个阶层能否实现正常的自我更替和新陈代谢,是个疑问。这其中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口的再生产。各种数据都表明,几乎所有的踏入或正在踏入发达国家行列的社会,其中产阶级都出现了生育率与生育欲望的下降。
从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吴勤世一家是没有子女的。而片中特意给了一个床头上插着安全套壳的镜头。从镜头上我们可以看到安全套的数量并不多,而吴勤世在地下呆了四年,可以想见夫妻二人行房的频次是很低的。
当然,妻子的管家的身份让他们也没有很多机会可以行房,但另一个因素在于,吴勤世长期的封闭生活让他转向了一种精神生活为主的方式,加上日照的缺少,有理由推断吴勤世的性欲望甚至性能力已经衰退了。
而这实际上也映射了发达国家的现状。无论是日本的御宅一族、低欲望社会,还是中国的佛系青年,还是欧美的生育率下降和单身社会形态的既成事实。从某种意义上,吴勤世沉溺于阅读和艺术享受的生活方式,实际上从精神上对自己形成了“自我阉割”。他在藏身处被金司机一家发现后,唯一的要求是“让我继续生活在这里”。
这种状态与当下的年轻人沉溺于社交媒体和电玩等精神娱乐实质上别无二致。回想影片开始,一家人处于失业状态无所事事并没有让他们有所作为,但邻居的无线网连不上了却让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就是这种状态的写照。
甚至,吴勤世被杀死也是因为被烧烤叉贯穿了身体,而刺入的部位正是肾脏,这似乎也隐喻了底层真正被杀死的方式不是肉体灭亡,而是生育能力的消退。
讽刺的是,以朴社长为代表的新富阶层实际上也并不乐观。朴社长长期管理企业的压力,使他面对妻子产生了不举,需要额外特别的性刺激才能兴奋。而他所谓“长期专注于某个领域的人值得尊重”的价值观,也是资产阶级不断向劳动阶层灌输的精神迷药:只要专注于本职工作不断投入,你就能成功&你不成功是因为你不够努力。
总体上,朴社长这种依靠个人能力晋级成功的新富阶层,因为地位的不稳固,实际上也活的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鲜。三星董事长七十多岁的高龄还可以长期在家中买春,相对而言,朴社长这种new money还是活得太中规中矩了。
这就是这部影片埋藏最深的意识形态:消灭虫子最好的方法,是让它进化。在《雪国列车》中,统治者通过周期性的“革命——压迫”循环,以暴力的方式让底层民众的数量维持在一定比例的“平衡”。而到了《寄生虫》,奉俊昊发现,虫子根本不需要主动去消灭,它们自己会让自己逐渐消亡。
据统计,2018年韩国总和生育率为0.98,创下历史新低,而同期中日两国的生育率分别为1.48、1.42,美国为1.76,韩国已成为东亚乃至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国家。
如果发展的代价是让人口自我更新的活力逐渐衰退,这种发展是否还是值得追求的,是个疑问。然而这也是停不下来的,人类自身想要发展的欲望,和相互竞争的意识,使得人类必然要投入越来越多的精力到发展中去。
《寄生虫》能够得到戛纳的青睐,很大原因上也是源于此。戛纳本就是一个政治意味非常浓厚的电影节。而当下的法国生育率在2018年仍有1.89,是欧洲生育率最高的国家之一。然而,一百年前,法国是唯一一个受到人口增长缓慢威胁的西方国家。原因是法国深受马尔萨斯人口论的影响,对人口增长作了人为的控制。
而在21世纪欧洲发达国家普遍生育率低迷的状况下,法国能够维持如此高的生育率,除了若干年来在人口政策上的持续调整和投入,外来移民也贡献了一定的生育率。同时,法国政治这几年来陷入动荡的局面,政府为了维持社会的稳定也是操碎了心。
五、总结
《寄生虫》以如此直面社会结构问题的坦率和辛辣,刺中了发达国家的“痛点”,相对而言,去年的《燃烧》的体验则较为个人化,李沧东的神秘主义风格也让这部影片的文学化意味更浓,无论是揭示问题还是解决方案的力度,都有些“不痛不痒”,最终与金棕榈失之交臂。
文艺是不能脱离时代去体味和评述的,《寄生虫》也许在历届戛纳影片中没有那么出类拔萃,在同时代的竞争者中也没有那么鹤立鸡群,但它以恰到好处的方式击中了时代的痛点和痒点,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这也提醒我们,除了韩国导演的技法和影像风格外,他们对社会问题的敏锐和表达的勇气,可能是更值得我们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