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社会 2020-03-26 15:27 的文章

新冠病毒把意大利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全球疫情

编者按:

撰稿人青木三月,坐标意大利米兰,意大利最著名的商学院博科尼大学(Bocconi University) 硕士在读。

一个月前,发生在武汉的新冠肺炎成了新闻头条;一个月后,“封城”重演在万里以外的意大利。已在海外求学两年的青木三月亲身经历了这场疫情,她感受过疫情下生活的灰暗、焦虑和紧张,也有幸遇到过在困难之际由陌生人流露出的善意和慰藉。写下这篇日记时她说,感觉自己和一个月前武汉人的心情类似却又不一样。她看着意大利人正常出行,数不清的车流人流、街边嬉闹,然后再看着新闻里的感染数字不断上涨,一时竟觉得很荒诞。

2020年1月12日

结束了短暂的圣诞假期,在上海浦东机场与爸妈告别。比起首次前往意大利留学时,这一次分别没有拥抱也没有眼泪,也没有太多话语,只有简单的挥手。

1月23日

发生在武汉的新冠肺炎疫情登上了头版头条。我发微信嘱咐爸妈:要勤洗手、戴口罩、少出门,另外最好备两个月以上的吃食。同时也曾想过从海外电商网站上订购口罩然后寄回中国给爸妈应急,最后因为寄运困难而放弃。意大利这边的中国学联和华侨商会开始积极组织捐款和采购口罩防护服等物资回国,我尽了一点自己的心意。

1月30日

意大利成了最先取消中意直飞航班的欧盟国家。我内心有些庆幸早早飞回了米兰,又有些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躲过了“新冠病毒”。不过我在意大利正常缴纳医保,与家庭医生保持联系,因此也没太过担忧。毕竟意大利有着柳叶刀世界排名前十的公共福利医疗体系。

那时,我隐约觉得在全球化影响下,疫情虽然迟早会传播到全世界,演变成全人类都需面对的“灾难”;却又总心怀侥幸,并不愿相信新冠病毒会真正影响我的生活,更从未想过现实剧本里的欧洲疫情大爆发,会从我居住的米兰开始。而米兰,将会是下一个“武汉”。

2月23日

距离武汉封城仅一个月,世事难料,“封城”在万里以外的米兰重演,而我也成了“疫区”人。短短两天意大利累计确诊已达79例,死亡2例。

那天我关注了新闻发布会,意大利政府反应还是很迅速的。卫生部长Roberto Speranza在会上说,已经封锁伦巴第大区(首府米兰市)和威尼托大区(首府威尼斯)的十一个市镇,标成红区(zona rossa),实施一系列举措,如暂停除公共服务外的商业活动和教育活动等,也组建了24小时的调查研究小组更新新冠肺炎的数据情况。

然而现实生活中,恐慌并未发生。同学朋友间还在轻松戏称意大利1号患者是“社交达人”,这位38岁的意大利年轻奶爸,健身房定期健身,跑了两场马拉松,踢了一次足球比赛,不仅去夜店,还去红十字会上培训课程,以“一己之力”感染了他怀孕的妻子、足球队的朋友、以及五名医护人员等。而这便是北部疫情爆发的开始,可谁也没想到因为爆发速度太快,灾难已经到来米兰。

2月24日

如从前一样,我正常出门乘坐地铁上班,但戴上了一个月前给爸妈买好却未寄出的口罩。作为一名普通留学生,在课余我还做着一份酒店前台的兼职来练习语言和补贴房租开销。我工作的酒店在米兰中心火车站(Centrale)附近,从郊区到市中心的黄线地铁上乘客很多,我悄悄观察了四周,除我之外无人戴口罩,心想:“是否是我反应过度了呢?”

我发消息给朋友Luca(意大利人),他安慰我说要保持乐观,新冠肺炎死亡率并不高。他又举例说意大利是第一个成功分离毒株的欧盟国家,意大利的研究水平很高,所以我们都应该对这个国家有信心。

下地铁后来到火车站前的广场,为了不让自己在人群中太过突兀,我围上围巾遮挡口罩。阳光正好,我身边跑过一对嬉闹的小年轻,清晨Bar里喝咖啡吃牛角包的人依旧很多,生活还是很美好的,我心想。

在酒店工作的几天中,我发现Booking网站上取消的订单越来越多。在前台我每天都会接到不同国家客户的电话,以前电话里询问的是房间或入住事宜,现在几乎都在询问能否取消预订。来米兰的游客越来越少,而确症病例和死亡人数已越来越多。我内心开始紧张焦虑,睡眠质量下降。为了减少去超市的频率,我通过中超外卖给自己囤了两箱吃食,有几公斤红薯紫薯、几袋小米、老干妈、咸鸭蛋和榨菜等,纸巾和洗手液也没有少。

“米兰应该不会封城”,我一边祈祷疫情好转一边想,“有这些应该足够了”。我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去大型超市(如家乐福)囤意面或者面粉。毕竟我吃再多西餐也仍然揣着一个中国胃,在未来米兰“封城”的日子里我宁愿在自己的小房间整日喝小米粥,也不愿煮肉酱意面,这大概是我面对疫情最后的“倔强”。

3月2日

这是越来越糟的一周,确诊人数已经突破两千,贩卖口罩的消息刷爆了朋友圈,还有各种谣言比如戴口罩被打/被罚款500欧、教皇得了新冠肺炎等等······口罩和Amuchina(意大利国民卫生消毒品牌)免洗洗手液也似乎成了“如黄金一般的硬通货”,一盒50只的外科口罩从2.5欧涨到25欧,再到50欧、100欧甚至200欧。米兰市区华人街Via Paolo Sarpi的商店基本都已关闭,中超中餐外卖也取消了。

我依旧正常出门,戴口罩乘坐地铁上班,工作期间再摘下。而我的意大利朋友Luca没有买到足够的口罩(我送了两个给他),为避免乘坐人挤人的地铁,他改为骑自行车上班。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无数次的关注新闻和疫情数据,麻木渐渐取代了恐惧,也许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会被传染上,而我只能静静等待那个“概率”的降临。

在酒店,一名办理入住的七十多岁的意大利客人突然问我:“你是中国人吗?”我回答:“我是。” 我内心开始担忧害怕,等待我的会是歧视?或是谩骂吗?这位客人说:“最近客人越来越少了吧?如果有其他意大利人对你说不好听的话,你别在意,他们都太无知太恐慌了。” 原来是一句很暖心的安慰。

感谢之余我忍不住悄悄问他: “先生,您真的不担心在米兰的新冠病毒疫情吗?”他笑着答:“我已经七十多了,人生已经足够了,我喜欢米兰这个城市,所以我不会改变行程。” 我有些无奈又有些羡慕他的乐观心态。疫情当前,一些意大利人依旧不忘享受生活。

3月4日

我的房东找我谈话,他们是温州一家人,我租了其中一个小单人间。房东爱玲姐和我说,现在疫情这么严重,让我不要再出门工作了,担心我从外携带病毒传染给她的小孩。我非常能理解她的想法,却苦恼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和我的经理提出休长假吗?作为一家在市中心仍正常营业的酒店,我的意大利经理会理解我的想法吗?

我很担心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但也不想在疫情期间搬离我的小房间。直到这天我才明白,平平常常的生活已经是得来不易的幸福,因为一场疫情,打破了生活的平静,让你的周围变得乱七八糟。

同一天,一条新闻和一段劝话视频引发了朋友圈很多讨论。7名从米兰临近地区Bergamo回国的浙江青田华侨确诊新冠肺炎,青田侨联干部劝说华侨隔离的视频里,一句话让我忽然有些想哭:“哪有祖国不欢迎自己的儿女回来的?”

我爸一天之内接连打了三个电话问我说:“实在不行就回家吧,毕竟家里人都非常担心。”身边的同学朋友纷纷开始订机票准备回国,在其他欧洲国家的朋友也劝我赶紧“跑毒”离开。生死之际,回家的愿望总是更强烈。于是回国与否成了艰难的选择,而我面临着和一个月前武汉人民同样的问题:疫情愈发严重,彻底“封城”前我该不该趁着航班正常之时从米兰“逃离”。我与Luca讨论这个问题,甚至和他开玩笑说可以一起去其他欧洲国家避难。

而Luca的一番话却让我清醒起来:“难道阿尔卑斯山和海能阻挡这个病毒吗?难道其他欧洲国家就没有很多感染病例了吗?法国德国和瑞士早就有隐患了,只不过意大利是唯一坚持每日进行大量核酸检测的国家而已。”

3月7日

意大利确诊人数已达四千,情况仍在恶化。米兰市所在的伦巴第大区主席Attilo Fontana在新闻发布会宣称,希望政府采取更严厉的措施,比如封锁整个伦巴第大区一个月。

封锁米兰其实需要很大的魄力,米兰不仅是意大利经济重镇、国际旅游和时尚之都,地理上恰好位于都灵与威尼斯中间,连接东西南北,与武汉相似。意大利人恐怕不情愿,我心想。他们平常热爱出门,去Scala剧院看剧,或是听一场音乐会,每日在Bar喝咖啡闲聊也必不可少。也许城市可以按下暂停键,疫情却很难阻挡得了意大利人生活。

中国与意大利,距离万里,这两个我爱的两个国家其实很相像。《汉书·西域传》中写到:“其人民长大平正,有类中国,故谓之大秦。”其中“大秦”便是指意大利。中国和意大利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沉淀,从大唐盛世到罗马古国,从百家争鸣到文艺复兴。中国人和意大利人也都非常热爱美食,重视家庭,一大家子总是要时不时聚餐,亲密的生活在一起。而此次新冠肺炎爆发,我看出了两个国家认真的态度和控制疫情所做的努力。

绝望和恐惧无法支配未来,那就不要丢掉对未来的祈盼。等到疫情结束的那天,去武汉看一次樱花吧;或者来米兰,在二世长廊再一起喝一杯咖啡。

(文:青木三月 编辑:韩硕)

《全球疫情观察日志》系搜狐知世推出的海外华人疫情生活日记系列内容,旨在记录疫情影响下的海外真实生活,每周一期,后续内容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