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社会 1970-01-01 08:00 的文章

我与男朋友异地恋,他在武汉,我在杭州。1 月初的时候,考虑到男朋友可能年后外派出国,我决定 1 月 10 号前往武汉和他过周末。

知道我的计划后,我的同事兼舍友小柔和曼曼发了我一条发现新冠病毒的新闻。但疫情的发展趋势并不明显,除了当天上了一次微博热搜之外,再看不到相关的正式的新闻。

10 号下午我坐火车去了武汉,因为脸部过敏(我的过敏源是灰尘和螨虫),我路上习惯性戴了口罩。在火车站出口买好吃的,我叫了一辆快车去了男朋友家。

男友本来想带我和同事一起去吃火锅,但看我买了这么多吃的,就决定不出去了。他随后打开空调,还没等制热完全,就穿着短袖吃起饭。我们晚上玩了几把游戏,看了明天的天气,准备先去汉街逛街,还搜了好吃的烤肉店。

晚上大概凌晨 1 点,我迷迷糊糊听到男朋友下床走动的声音。他意识不太清晰地说发烧了。我调了空调温度,觉得他是着凉了,又或者肠胃感冒,但是他并不拉肚子。

第二天我们取消了去汉街的计划。他温度下不来,也没有胃口,咽痛、咳嗽的症状逐渐严重,吃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后,晚上才稍微退烧。

两天过去,到了周日,我想请假留下来,但他执意让我先回去。他当时也不再发烧,只是乏力和咳嗽。最后我买了晚上的票。

到达汉口站时间尚早,我忍不了馋意,排了老长的队买了老汉口热干面。店面很小,排队的人进进出出,只有四张桌子全坐满了人,门口还有站着拿纸碗吃面的人。可能大家都赶时间,一般 5 分钟之内肯定吃完。

老汉口热干面店

回到杭州,舍友听了我在武汉的失望事也表示很惋惜。

1 月 13 号开始,肺炎的消息渐渐成为饭后的谈资。男朋友已经恢复了,所以我也不担心他。我们甚至感慨,那天多亏发烧我们才没出门。现在回想起所有能成功避开传染途径的细节,我甚至庆幸得想跳起来。

那个时候,完全没有关于隔离和阻隔传染的信息。关于自己坐了地铁、去了汉口站、吃了热干面等一系列动作,我也没有想太多。

1 月 14 号公司年会。傍晚我穿着大衣出来,不小心吹了风,晚宴期间觉得头疼,于是跟舍友小柔提前离场。打车又等了很久,到家后我全身颤抖,头痛欲裂,昏昏沉沉睡下了。到了凌晨,我开始发烧,空调开到 29 度还是觉得冷。第二天小柔陪我去了楼下药店,我体温 37.5,又买了点感冒灵。

在例会上我咳嗽严重,两次咳嗽憋红了脸,连续出门怕打扰到大家。坐我旁边的同事小心翼翼,但是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我 “你不会是武汉那个肺炎吧。” 我笑着接话 “有可能哦,我周末去过武汉。” 这话如果再过两周让人听到,我肯定会直接被赶出去做排查。但是在当时,因为是流感季节,感冒症状实在常见,办公室还有几位感冒发烧的病号,大家还笑着猜测下一位是谁。

我的咽喉症状还有点严重,喉咙疼得像破了一层皮,吞咽都开始困难,整个喉管都牵动着撕扯,但没有呼吸困难,我就当感冒一样撑过去了。三天之后开始好了点,我提前请假回了老家。

20 日,我带着口罩一路回到菏泽。之后两天,和家人出去购物、吃饭,平静的节前日常。

22 号,关于肺炎的报道开始了,铺天盖地,到处是各省市病例统计和戴口罩、勤洗手的提醒。这天公司正式放假,有同事在群里说,楼下药店口罩全部售空。我因为过敏囤着一些一次性医用口罩,也被同事一抢而空。

23 号,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一夜剧增。武汉宣布封锁离汉通道,我们社区和镇上开始统计从外地回来的人员,粘贴自觉隔离倡议书。妈妈去超市抢了几瓶消毒液。

社区宣传单

至此,我还没有担心什么,直到收到舍友们的信息。

小柔先是询问咳嗽的症状是否好转,然后督促让我去医院检查。她担心如果自己接触到感染者,一旦回老家,危险再次翻倍,家里还有老人,抵抗力低。

另一个舍友曼曼也开始惶恐,从群聊变到私聊,有点恳求的语气,让我去做检查。

我和朋友的聊天记录截图

我明白这时候解释 “我出门都戴了口罩” 是没用的。我必须证明我没病,必须证明我不是感染的那种病,还有我必须证明去过武汉之后还是我。

23 号我一夜没睡,后背阵阵发凉。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解释,甚至也开始动摇: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感冒为一直咳嗽?

24 号,农历除夕,我找个借口说出去一下,直奔市立医院(当时还没有启动封社区封村的紧急预案)。我赶往急诊科的路上,第一次感觉心跳如此剧烈,想快点走过去但又害怕,好像等着什么宣判。

急诊科的分诊台坐着两位医生,都穿着防护服。我过去说,“我想检查一下,我是 12 号去过武汉。” 两位医生瞬间严肃了起来,叫了一位负责人王姐,王姐马上戴上护目镜,坐下来,几乎不与我对视,拿出纸笔。

“姓名”

“年龄”

“身份证号码”

“家住哪”

“什么症状”

“几号去的武汉”

“几号回的菏泽”

“电话号码”

询问完毕后,他们打电话去通知了发热门诊,让我去那边。

发热门诊当天开放两个房间,门口挤满了病人,有的戴着双层口罩。大家谨慎地盯着对方,浑身写满了提防和怀疑。

“你不发烧啊?” 医生询问排在我三个人前的一位女士。

“对我现在不发烧,我 20 号从武汉回来的。”

“那你什么症状?”

“咳嗽,头痛。”

“那你想做个检查?”

那位女士坚定地说做个检查,随后医生开具了血常规、C 蛋白反应、降钙素原、病毒检测和胸部 CT 单。打完缴费确认单,复诊队插进来一位男士,让医生看血检报告。

“你这个报告没事,是普通感冒。”

“那太好了,那我回去吃什么药?” 男士如释重负,甚至眉头能看出来微笑时带动的表情。 医生开完药,我前边的一位女士开始自诉病情。

“医生,我也是从武汉回来的,16 号。”

“你发烧吗?”

“不发烧。”

医生叹了一口气,转身问我前边的男士,“你也是从武汉回来的?”

他点了头,我也点了头。

医生站起身,大概清点了一下人数,大声问整个房间的病人,“你们都是从武汉回来的?”

“嗯” “是” “我是” 一片整齐的回应声,大概占三分之二。

医生坐下来叹口气,熟练地给我们三位开了同样的检查单,随后叫门口分诊的护士送打印纸 —— 检查单已经把打印纸用完了。

医院排队人员

我拿着缴费单去自助机上扫了二维码,918.9 元的数额让我一瞬间有些迟疑。我前边的男士在另外一台自助机上缴费,他拿起电话打给老婆,“检查一下要小 1000!我还检查吗?” 双方经过讨论之后,男士走出了发热门诊。

医院缴费单截图和我的 CT 检查报告

我又走进问诊房间,想插队问一下是否可以取消胸部 CT 的单子,只做血液检测。两位老人在前边急红了脸,正在训斥复诊的人跑来插队的情况。医生一边开检查单,一边安抚老人,“复诊的人确实太多”。老人大声嚷着,“让门口的护士叫号!”

排队抽血时,后边的姑娘问我:“你还有两天就过了观察期了,干嘛还要来检查?” 我说我害怕。

抽完血已经下午 3 点。我担心今天报告可能出不来,在发热门口踱来踱去,心急如焚。不知道是口罩待久了发闷,还是一直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我甚至几次觉得胸闷气短。

终于,约 4 点半左右,血常规报告出来了:没有任何异常。C 蛋白反应也无异常。我拿着这两项报告和胸部 CT 又进去了发热门诊,排在复诊一队。

临近下班,加上是除夕,这个房间弥漫着急躁、不满和惶恐的气氛。复诊排队开始混乱,很多新来的病人不知道该排哪个队,往前挤着想尽快到医生面前;拿着报告的人簇拥在医生周围,伸出报告的一角,争先恐后的往医生面前递。我几次想递上去都被压过去。

约 5 点,我终于把报告递给了医生,然后听到这句话 “一切正常” 。可还没松口气,他又说,“胸部 CT 反映有小的阴影,明天带着完整报告再来复诊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冲出医院,赶往家中做年夜饭。妈妈 6 点下班,我必须要做好这一餐。

我带着心事又不能说,想有了结果再告诉家人。吃完饭后我心不在焉的陪妈妈看了会电视,不停地在手机上刷检查结果。到了第二天大部分结果才出来,胸部 CT 反应有轻微炎症,除了一列病毒检测结果未出,其他指标显示正常。我紧张的情绪稍减,截了几张图发到群里,初步证明了我的 “清白”。

我的 4 张检查报告单

没想到的是,就在 25 日下午我看到了新闻:菏泽市确诊一例,为 24 号下午在发热门诊检查时确诊 —— 正是昨日我去检查的地方。新闻又说,“疫情期间不要盲目去医院检查”,我瞬间又后背冒汗,心跳加速。

确诊病例新闻

就这样,我再一次成为了疑似患者。

复诊肯定不去了,我开始在家隔离。担惊受怕地过了一个 14 天,又 14 天,直到家人也都过了潜伏期,我终在 2 月底返回杭州。出入人口管理已经很严格了,好在我最近 15 - 30 天唯一地址为山东菏泽。健康码和行为轨迹证明了我的清白,我去过武汉的事情终于不再是值得怀疑的事件。

行为轨迹截图

现在小柔还是会谈起一个月前的惊魂经历,“你知道吗?你年前的症状太像感染新冠了。我越想越后怕。”

我何尝不是?尤其当我读到一些去过武汉的人被如何对待,甚至是很久没回去的武汉人被居委会举报然后强行隔离,我明白,那其实有可能是我。

哪个让我更后怕?成为感染者还是作为疑似感染者可能面临的对待,我自己都说不清。

// 作者:YF

2019 年年末的时候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在 2020 年更脚踏实地一点,而 2020 如此凶猛,当我们都困在这场灾难之中,每一个你身边的故事带来的感受或许都将指向我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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