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社会 1970-01-01 08:00 的文章

这是一辆皮卡。后部货箱加盖了顶,两侧围上绿色的防护网,里面放置几把椅子。此前数日,武汉市某个街道的城管中队用它接送发热患者就医。

中队队长陈小俊忍不住对澎湃新闻“抱怨”:改装车辆的工人很难找到。队里另外两辆运送车是他们用面包车改的,塑料板把车内空间隔开成前后两截。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武汉的公共交通停摆,“120”急救车极不够用,社区为老年人送菜的普通车辆也有潜在传染风险。基层政府急需解决病人出行难题。

像陈小俊他们的这种“临时救护车”,日常接受街道办事处与各个社区的调度,接送病人就医。

 “方舱医院”外 本文配图均为受访者提供 “方舱医院”外 本文配图均为受访者提供

起初,这一街道有四名城管负责,后来人手不足,又招募了几名志愿者。队员们隔日轮休,每天早8点上班,晚10点下班。“方舱医院”和隔离点陆续建好接受病人后,他们更忙了。陈小俊回忆,2月8日他们工作到凌晨1点, 2月7日熬了通宵。

湖北省委书记蒋超良8日提出,集中两天时间将武汉累计所有疑似患者检测完毕。此前的7日,他提到要将所有确诊患者、疑似患者全部集中收治、分类隔离,确保应收尽收。

陈小俊他们到了最忙碌的时候。但随着在家隔离病人逐渐减少,他们也许将能轻松下来。

去往“方舱医院”

2月9日下午3时许,城管队的面包车启动了。车辆从长江附近的办事处出发,往西拐上大道,再往北开至附近的一处社区。这趟任务是运送轻症病人去“武汉客厅”接受治疗。

“武汉客厅”原本是2012年开放的大型城市综合文化体。疫情爆发后,这里改造成了收治病人的“方舱医院”。目前“武汉客厅”A区1000张床位已投入使用,B区的500张床位也即将投用,与B区相同规模的C区尚待开放。

社区干事已拿着文件在大门口等待。过了片刻,社区书记也拿隔离单急匆匆从小区里出来。隔离单是社区经过上级批示后提供的轻症患者名单,由城管队员交给“方舱医院”。

城管队员身穿防护服,头戴护目镜、N95口罩,手上是一次性手套。但因为物资紧缺,他们配置的防护服达不到医用标准,隐约露出一小节手腕,也很难做到一次一换。社区书记也只戴着口罩。双方站在阳光下交流了一会。期间,五六个轻症的患者陆续拎着拉杆箱出现,鱼贯钻入车里。

城管队员和社区书记介绍说,送往“方舱医院”的都是新冠肺炎的轻症患者,生活能自理,也不算太高龄。

社区书记说,有的病人想住进定点医院的住院部,她反复与他们沟通:床位实在紧张,先去“方舱医院”。但现在小区里,还有高龄老人等着送去“方舱医院”,目前在家。他也盼着尽快解决。

“我们遇到过几个病人,车开到门口,他们不肯出来。”司机刘平说,也有的病人特别想住进“方舱医院”,相比在家,毕竟有医护照料。

“方舱医院”和隔离点之间的关系还在调整之中。随着“武汉客厅”逐步投入使用,一些原住在宾馆隔离点的病人可以搬去“方舱医院”。载上社区的病人后,面包车又开到附近的一处快捷酒店,接上这个隔离点的两三个病人。

刘平裹在雪白的防护服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路况。他说自己干了十年城管,负责这次行动是因为他擅长开车——多数队员只会开自动档,而他会开手动档。

“也是为武汉出一份力。”刘平说。

开车的刘平有些为隔离单上的部分病人着急。“方舱医院”收治病人时,会对隔离单进行最后的审核,有的病人只是有症状,未做核酸检测,“方舱医院”可能不收。

 社区提供的“隔离单”,由“方舱医院”审核是否符合收治标准 社区提供的“隔离单”,由“方舱医院”审核是否符合收治标准

城管队员的工作量很大,最近,陈小俊还与宾馆对接。在去“武汉客厅”的路上,他接到电话,说要送一批密切接触者去宾馆隔离点,但陈小俊不确定宾馆是否有足够多的房间。趁着车停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匆匆地跳车而去。

期待

可能因为是同一小区业主,隔着塑料墙,能听到即将住进“武汉客厅”的轻症病人愉快地用湖北方言聊天。其中一个人说,听说尼古丁杀病毒,治肺炎。陈小俊听了笑起来。

“我最近感觉跟正常人差不多了”,还有病人说,“只是心里很慌,觉得坐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不是每个人都情绪放松。前述刘姓社区书记说,有个病人的父亲今日(9日)早晨去世了。这个病人此刻也坐在刘平、陈小俊的车上。

他们运送的病人里,有人发病后,把妻儿都送到妻子的娘家去。家里有老母亲,他很担心她一个人在家能否照顾好自己。“最好社区安排好宾馆,把我母亲也隔离起来。”他有这样的想法,“宾馆里有专门的人看护。”

也有人经过分析,认为是自己把“新冠”传给了老婆和岳父,家人集体住进了医院。不过他自己病得轻,一个人从家里出发,很期待“方舱医院”能尽快地给他安排再次核酸检测,确认康复。

还有的病人仍在发高烧,她经历了两次核酸检测,一阴一阳,医院床位早满了,住不进去,她期望在方舱医院得到好的看护。

坐在前排的刘平和陈小俊并不了解塑料墙后的情况,“工作量太大了。”刘平把着方向盘说,“基层压力很大,志愿者人手不够。之前有个武汉客厅的轻症病人,提出父母亲的病有点重,住在别的医院,他要去给他们送药。这种事本该社区志愿者做。但最后我们开车把他从‘武汉客厅’接出来,去了他父母所在的医院。”

刘平回忆起,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人,“双肺都感染了”。昨天,刘平开车送老人去医院打针,老人气喘吁吁,上车需要搀扶,这老人没有家属陪伴。今天,刘平没见他出现在名单上。雷神山、火神山医院投入使用,很快会加大床位供应。刘平一直惦记,老人能及时住进医院。

他又想起昨天拉过一对北方口音的母子,好像母亲也有点喘吁吁;儿子的脚骨折了,绑着绷带。“也可怜呢”。

陈小俊则记得,城管中队送过的最高龄病人是84岁。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人成功住院了。还有一个病人,他规律地每天都用车去很远的别区医院。“每天名单上都能看见他。久而久之,对这个名字很熟”。

陈小俊跳下车去对接宾馆,志愿者叶维佳代替他上车。叶维佳刚送一批病人去“武汉客厅”。叶维佳形容,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感到很无力。“你把病人放到医院门口,其他事不归你管。他们都生病了,你却不能帮他们住院。”

床位太紧张了。叶维佳说,武汉市金银潭医院收治了许多重症患者,压力很大。有一天没了担架,他帮忙和家属把一位老年妇女扛进病房,直到有病人的遗体被抬出病房,这样才腾出一张床来。医院火速让新患者住进去。

走进隔离病房时,虽然穿着防护服,但不是医用标准的,叶维佳有点怕,但“有什么办法呢”。

叶维佳接着说,那位老年妇女住院的第二日,也去世了。“唉……”他叹了口气,为了防止感染,遗体要尽快火化,“死者的家属还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武汉客厅”

车子行驶到金银潭医院附近,距离“武汉客厅”还一公里多,大量车辆出现了:除了救护车,还有另一辆改装的皮卡,顶盖上同样缠着红蓝相间的蛇皮袋;还有公交车。据城管队员说,这些都是各街道来“方舱医院”送病人的。

各个街道转运病人的车辆排成长龙各个街道转运病人的车辆排成长龙

2月9日下午5点左右,面包车排在这样一列长队里。叶维佳预测要等约半小时。刘平听到“哼”了一声:“我这人实话实说,最起码等一个小时”。上一个班次,他在“武汉客厅”的门口排队两个多小时。

一小时后,终于,前一辆车动了。他们把车开进“武汉客厅”的一处偏门。叶维佳跳下车,拿着隔离单小跑到门口。几名护士正拿仪器给其他社区的轻症患者测试血氧饱和度,分辩是否属于轻症。

“方舱医院”外,身穿防护服的护士在检查病人的血氧饱和度“方舱医院”外,身穿防护服的护士在检查病人的血氧饱和度

现场的护士和警察都身穿防护服,警察外搭亮片马甲,护士的衣服上则用记号笔标记:“护士”。天色暗了,护士看不清楚仪器上的数字,叶维佳打开手机电筒,给她照亮。

排着队进入“方舱医院”的病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具,有的端着脸盆。一位即将步入“方舱医院”的中年女人,朝送她来的司机鞠了一躬。

叶维佳和刘平要把面包车开回城管中队。这时换叶维佳开车,他指给记者看路旁的一处物业,灯火点点,那是他的家。他的儿子也在忙抗疫的事,一直住单位宿舍,没时间回来。老婆和儿子都不知道叶维佳开临时“救护车”的事。他含糊其辞地告诉老婆,自己在当抗疫志愿者。

而刘平的家人知道他在接送病人,他们都很为他担心。

回到中队,叶维佳和刘平拿出消毒酒精互相大喷一通。脱下白色的防护服后,叶维佳变成穿羽绒服的普通中年男人。他继续回忆,自己曾去广东打工十年,造摩托车,还在当地买了房。原本计划把家人都接过去。但年纪一大,还是觉得武汉好。

刘平回到办公室也坐下来,在防护服里面,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城管制服。已经是夜里的21点,新的一“单”来了,叶维佳和刘平又准备出发了。

(陈小俊、刘平、叶维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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