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裕宽称，程兆东手中利器一开始就有，“他说是被打倒在地才捡到的，那我站着时肩膀上这个伤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他用手指戳的？””

2018年11月19日凌晨，丽江古城义正街古路坞附近的“蔡氏中餐厅”门口，五个人浑身沾血，其中两人靠坐在墙边，距离这里约十余米的地方，一个身影仓皇着越跑越远。

靠墙两人，一个叫王裕宽，一个叫代乾，当天来这里参加朋友生日宴。跑远男子名叫程兆东，同是赴宴人。

2019年10月14日，丽江市古城区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程兆东与王裕宽、代乾等人发生冲突，冲突过程中，他被多人拳打脚踢。随后，程兆东使用工具刺伤5人，造成2人重伤、2人轻伤、1人轻微伤。

程兆东手部受伤

法院认为，虽“被害人等多人首先动手”，但“程兆东主观上有侵害对方的非法意图，客观上实施了侵害对方的行为。”因此，判处程兆东“有期徒刑三年，缓期四年执行”。

一审结果出炉，涉事双方均表示不服，并提起上诉。

程兆东认为，自己行为属正当防卫，不应被判刑。“多人围殴我，我反击是想活命。”

王裕宽、代乾等人则也有异议：视频显示人很多，是他俩朋友，也是程兆东的朋友，“多人围殴并非事实。”他俩身上多处捅伤，程兆东使用何种工具？“我站着被捅伤，难道是程兆东用手指戳的？”王裕宽说，程兆东对他俩造成伤害过于巨大，行为恶劣，希望对程兆东予以严惩，撤销缓刑。

12月9日，丽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召开了此案二审前的庭前会议。12月10日，丽江市中院发布公告称，二审正在进行中，结果及时公布。

案发现场

围 殴

这一场“围殴”，持续时间不到一分钟。

2018年11月19日凌晨1时26分左右，程兆东独自进入蔡氏中餐厅饭店，不到1分钟后，他走出饭店。此时，与他一同出来的，包括他本人在内3人。其中一人，用手挽着程兆东肩膀。

紧接着，王裕宽等人也走了出来。口角数秒后，双方冲突爆发。

从现场监控视频可以看到，确实有人对程兆东实施殴打，另有10余人围住了发生冲突的他们，其中包括一个拿着其他人衣服的女性。冲突全过程，从2018年11月19日凌晨1时28分04秒开始，到1时29分0秒程兆东消失在摄像头内，持续时间，不到一分钟。

王裕宽伤情鉴定

案发后，经司法鉴定显示，王裕宽右侧胸部开放性损伤，右肺裂伤，腹部开放性损伤伴腹内器官损伤，左侧背部开放性损伤，十级伤残。代乾胸部刀伤，造成心脏破裂、心包破裂、肝右叶破裂及下叶不张、腹肌破裂、肋骨骨折等多处创伤，八级伤残。

程兆东未做相关司法鉴定。从其个人提供的图片显示，其手指、腿部、脸部等多处受伤。

程兆东“跑离”现场后。当晚找到一个教他吉他和声乐的老师，在老师家中度过一晚。早上6时许，警方从老师家中找到程兆东，并以涉嫌故意伤害将其刑拘、批捕。

据程兆东介绍，由于身患抑郁症，看守所期间，他曾数次试图自杀。2019年2月23日，程兆东被取保候审，回到沈阳老家治疗抑郁症。

丽江市古城区人民检察院在2019年4月28日对程兆东提起公诉。古城区检方认为，案发当日，程兆东与被害人代乾、王裕宽等人在蔡式餐厅参加朋友生日宴，程兆东与王裕宽二人在喝酒过程中发生矛盾。程兆东之后自行离开回到住处，后经其女友邓佳联系后返回餐厅。

“在餐厅门口处，代乾、王裕宽等人与程兆东发生打架，程兆东在被多人追逐殴打过程中，使用工具将5名被害人捅伤，其中2人重伤。”古城区检方认为，程兆东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二人重伤、一人轻伤、一人轻微伤，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伤害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2019年10月14日，丽江市古城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程兆东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期4年执行，赔偿各被害人共计27万余元。

伤者王裕宽

矛 盾

程兆东认为，王裕宽等人在针对自己，缘起自己女友邓佳。

程兆东今年22岁，辽宁沈阳人，案发时，他是丽江师范学院大三学生。相识王裕宽等人，缘于程兆东的兼职工作。

程兆东从小喜欢吉他，来丽江上大学，机缘巧合加入当地一个酒吧驻唱歌手微信群。在群里，他结识了开酒吧的王裕宽。

据程兆东与王裕宽两人所述，他们相识，是因有一次王裕宽嗓子发炎无法唱歌，于是在群里找人顶班。程兆东看到后，主动联系王裕宽，经商量，程兆东前往王裕宽的酒吧驻唱。

程兆东说，正是在这个酒吧唱歌，认识了另一个歌手———他后来女朋友邓佳。邓佳还有一个身份：当时酒吧另一个老板代乾的前女友。

程兆东说，邓佳与代乾分手后，代乾依旧对邓佳念念不忘，也因此，王裕宽等代乾的兄弟，经常在邓佳处诋毁自己，平时看到，也多有针对。

王裕宽与代乾两人并不认可程兆东的说法。

代乾说，与邓佳分手，是自己主动提出，并不存在程兆东所说“自己对邓佳念念不忘”。同时，与邓佳分手后，邓佳曾提出要让代乾给她数万元分手费，自己并未给对方。鉴于双方尴尬关系，自己与程兆东之间几乎没有交集，“针对程兆东”并不存在。

王裕宽则表示，程兆东与他们的矛盾，并非缘于邓佳，而是他不愿意给程兆东兼职机会。“后来我嗓子好了，歌手就够了，我们没必要再请一个歌手。另外，我们酒吧是不允许自己歌手之间谈恋爱的，他和邓佳谈恋爱，犯了规，所以我们没再请他，他或许是因为这个事情，对我们不满。”

程兆东讲述事件经过

生日宴

围殴案，发生于一场生日宴会期间。当天过生日者名叫雷某，其职业也是丽江某酒吧驻唱歌手。程兆东与她相识，同样是因为“顶班”。

当天雷某生日宴，程兆东起初并不想去，因为邓佳前男友代乾也会出现。禁不住女友邓佳劝说，程兆东还是选择前往。

2018年11月18日晚11时许，程兆东与女友邓佳，来到“蔡式中餐厅”。赴宴的人很多，约20到30人，坐了满满4桌。在雷某等人安排下，程兆东与邓佳入了席。

程兆东说，他当时感觉很不好，“那么多人里，我认识的没几个，进来就看到了坐在另一桌的王裕宽和代乾。”程兆东想着，坐一会，敬个酒就走。

据程兆东回忆，坐下没多久，王裕宽就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当大家站起身后，王裕宽挨个与大家敬酒。到了程兆东时，王裕宽没有与他碰杯，而是直接说道，“xx不想和你喝。”

本着息事宁人，程兆东主动将酒一口喝完，并倒上一杯说：“宽哥，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都是我不对，来，我敬你。”说完，程兆东又一口喝完。王裕宽却不为所动，在程兆东一再劝说下，王裕宽忽然砸了酒杯说，“xx就不想和你喝。”

见两人杠上了，多人过来劝阻。程兆东主动拉着王裕宽走出饭店交流。

程兆东说，他当时给王裕宽道歉，双方也约定回去喝一杯酒，这事就过去了。在一同回去后，王裕宽却揽着另一个朋友肩膀直接走了，“我当时觉得我被耍了。”程兆东说。

生日宴氛围对自己并不友善，程兆东离开了，回到了出租屋。到家两分钟后，程兆东接到女朋友邓佳电话，“她在电话里说找不到我，一再问我在哪，我知道她喝醉了，就告诉她，让她别动，我去找她。”

于是，程兆东再次返回饭店，“我到了后，看到她在门口。我就说，我们进去和雷还有她老公说一声，我们走了。但邓佳拉着我，不让我进去，我觉得直接走，挺不好的，所以坚持要进去告个别。没想到，刚进去，就听到王裕宽在那说，‘我就是要摔他杯子’。”

程兆东听后，也憋不住火气，大声质问对方，“我怎么得罪你了，做错什么了？”双方第二次冲突爆发。

王裕宽并不承认自己针对程兆东，他反而觉得程兆东针对自己。

王裕宽称，自己当时确实有去敬酒，但也就是端起酒杯敬所有人，“我敬完酒后，他突然又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敬我，我当时也喝了，随后，他马上又倒一杯，说再敬，我就有点不高兴了。”

王裕宽说，自己酒量并不好，程兆东当时做法，像是故意“搞”自己。想到是朋友生日宴会，他也没说什么，就再喝了一杯。“结果我刚喝完，就看到他女朋友把他杯里酒往外倒，就剩下了一点。”王裕宽感觉自己被耍了，很生气，因此摔了杯子。程兆东主动和自己和解，王裕宽也就没再说什么。程兆东离开，他也没有注意到。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吧，程兆东突然又冲进饭店，然后对着我说了些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好像还要打我。当时，他被他的几个朋友带着走了出去，我随后也走了出去。”王裕宽说，自己当晚流血过多，休克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喝了些酒，双方具体说过什么，他记得并不清楚。

王裕宽、代乾

正当防卫or蓄意伤人

关于当天事发经过，程兆东坚称，自己是无奈之下的反击：当晚被10余人围攻，反击是为了能活下去。

程兆东说，走到餐厅门外，他看见王裕宽、代乾等人几乎全部走出来，他再次质问对方。话还没有说完，王裕宽、代乾和其他两三个人就冲过来对他拳打脚踢，“我被打倒在地上，之后对方有十几人冲过来打我，我疯狂地在地上找可以还手的工具。在地上，我捡到一块长条形的、好像是玻璃的东西，然后疯狂地向他们挥舞。”程兆东回忆，在这个过程中，他多次被人踹倒，于是一边拿着东西朝他们挥舞，一边试图站起，逃跑，然而一直站不起来，“王裕宽冲过来打我，他喝多了没有站稳，踢了我一脚后，倒在我旁边，我拿着工具朝他身上用力捅了一下，也不知道捅哪里了。”

多次挥舞手中的东西后，程兆东找到了机会，连滚带爬地冲出包围圈，开始向外跑，“后来我看监控才知道，还好我跑得快，后面还有人要拿菜刀来砍我。”据现场视频显示，程兆东离开后，确实曾有人拿着菜刀冲出饭店。

根据《云南省丽江市古城区人民法院刑事附民事判决书（2019）云0702刑初168号》判决书显示，法院采信了程兆东所述，即王裕宽等人先动手说法：“本案被害人一方先动手殴打被告人，对本案的发生存在较大过错。”

对此，作为受害人之一，代乾对当天事发经过有着另一个看法。

代乾称，当时并未有10多个人共同殴打程兆东，“确实有很多人，但是也不只是我们的朋友，里面有很多人也是他的朋友，如果真是全部人打他一个，他还能打伤我们吗？他难道是什么功夫高手？”

同时，王裕宽和代乾均不认可程兆东“在地上捡玻璃”的说法。他们怀疑，程兆东所用伤人工具，是其自带刀具。

“王裕宽和他发生打斗后，我看到王裕宽肩部流了血，知道程兆东手里有东西，就冲了上去，然后，我也被程兆东刺伤。”代乾说，程兆东手里，当时拿的是一把匕首一样长的刀具，“他当时反手握着刀，一下捅进了我的胸口，然后拉开了一条口子，我肋骨都被划断了。如果是玻璃，什么玻璃有这么硬？”王裕宽同样称，程兆东手中利器一开始就有，“他说是被打倒在地才捡到的，那我站着时肩膀上这个伤是怎么来的？难道是他用手指戳的？”

王裕宽和代乾怀疑，程兆东去而复返，实际上是有预谋的想要“对付我们”，“我们可以这样看，他自己说有10多个人打他，那么场面肯定非常混乱，那为什么偏偏是他所说的，我们两个和他本来就有矛盾的人伤得最重。”

据相关案卷显示，本案中，致使王裕宽与代乾受伤锐器，并未被找到。

余 波

争执引发围殴与反击，最难过者当数家人。

程兆东母亲苏雪凤说，儿子案发后，她第一时间赶到丽江。但并未看到儿子，反而是被警方通知前往医院缴费，“给他们治伤，前后一共花了十五万。”

起初，苏雪凤觉得自己儿子伤了人，有些愧疚。了解到真相后，她非常生气，“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那么多人打他一个，那些人全部比他大，他们怎么忍心这样打一个孩子。”

苏雪凤于是联系律师上诉，并希望能够追回此前垫付的医疗款项，“我儿子是被多人围殴以后反击，他没有错。”

王裕宽和代乾表示，他们对一审判决同样不满意。

“我们两个都差点死了，他才是个缓刑，开始我们还觉得算了，毕竟他也年轻。结果他们家还不满足，还要上诉，那我们也不愿意了。”代乾表示，自己和王裕宽开始并不想过多追究，“一审时，我们连律师都没请。我们都商量好了，只要他们能有一个道歉态度，那么我们就给他出谅解书。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我们也决定要和他们对抗了，毕竟我们是受害者，不想反而被人当成是恶人。”

丽江中院：二审进行中，结果及时公布

正当防卫还是蓄意伤害？争议声中，丽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于12月10日发布通告称，目前，案件二审正在进行，我院将严格依法公正审理，审理结果及时向社会公。据通报显示，10月30日，法院收到双方上诉，已经分别询问了程兆东、王裕宽以及代乾。12月9日，召开了庭前会议。

封面新闻（ID：ihxdsb）记者 沈轶 李佳雨 发自云南丽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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