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柴佳音
来源 投中网
“我撑不住了。”29岁的樊磊终于在2019年初被所在机构辞退。
辞退理由简单,合伙人说“表现不满意”。
昔日,作为一家PE机构的高级投资经理,樊磊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拥有无数同龄人羡慕的“金饭碗”。如今,极寒的2019年,机构被迫变得冷静,人员优化近乎苛刻。
2019这一年,樊磊辗转换了三份工作,“薪水有增无减,只是与投资行业渐行渐远”。
“渐行渐远”的投资经理,不止樊磊一人。吴峰选择了裸辞,陈莉不再忍受“跟投”压力,马斌“看不到未来”……
众生百相,正如樊磊所感,投资行业是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坚守者坚信,那仍是一团火,有光,一定可以穿越寒冬。离开者同样感念这一职业生涯的淬炼,只不过,他们曾经视自己与投资行业“大概隔了五条银河”,如今,“银河的距离”重新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市场会好起来的”,只是银河的另一头已不再是他们。
挨不过的极寒
“好项目变得越来越少,明显感觉整个人突然闲了下来。”2019年中旬,互联网医疗领域投资经理吴峰开始慌了,“看上去还不错的案子经常被批得一无是处,认为保过的案子也十有八九会被按下来。”
那一刻,吴峰意识到,资本寒冬已凶猛袭来。
CVSource投中数据显示,自2018年第三季度起,中国私募股权市场交易活跃度接连5季度滑坡;至2019年第三季度,交易案例数量、交易总金额、单笔交易投资均值均创3年最低。
2019年10月,吴峰选择了裸辞,“没想好除了投资还能做点什么,目前在待业。”
对于入行初期即对投资抱有极大热情的吴峰来说,投不到项目的日子无比难熬,甚至“让人感到绝望”。这样的绝望拖拽着吴峰逃离,却让他心有不甘。
谁的离开又是甘心的?
TMT领域高级投资经理陈莉在公司的“强制跟投政策”下,几乎花掉了五年来所有的积蓄,万般无奈下选择离开。
陈莉告诉投中网,“在机构内部,投资经理、高级投资经理、投资总监、合伙人都必须跟投,职位越高,跟投比例越大。”尴尬的是,“返点遥遥无期。”
陈莉的家庭并不富裕,毕业后她一直在VC行业“摸爬滚打”,攒了一些钱。但是,在公司几次要求跟投后,陈莉自称,“压力越来越大,快活不起了。”
不仅如此,为了吸引日渐稀缺的优质项目,VC/PE对于“投后管理”的大力宣传直接导致了机构内部人员的职能重新调配。
2019年,陈莉80%的时间都在投后管理上,如项目撮合和退出安排。“2018年及之前,我可以花全部的时间在找项目、尽调、材料准备及投委会沟通上,现在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中后台人员。”陈莉对投中网表示。
与吴峰和陈莉不同,马斌自称是一个“不在乎钱,也无所谓投或管”的2019年应届毕业生。
“毕竟刚毕业,没有经验,资本寒冬下的人员重新调配和强制跟投政策我可以接受。”已离开原VC机构而跳槽到上市公司战略部的马斌对投中网表示,“但是,学历背景光鲜、从小被视为‘优等生’的我,不愿意成为二八理论中的分母。”
这次选择,被马斌视为关乎“尊严”。
“我们自己做投资,分析了那么多行业,但是很少有投资人好好分析过我们自己所在的行业。”马斌笑了笑说,“不仅在项目端,在投资行业内,二八理论一直存在。”
昔日在非头部机构就职的马斌称,自己“只能接触非头部企业。”
2019年,在一些质地一般、有上市前景的企业融资时,更多的机构会上前争夺份额,本就不具备竞争优势的中小机构不得不应对更加激烈的竞争。马斌见证了当时所在机构所面临的尽调流程缺失、条款退让、企业估值攀升等一系列境遇。
这样一来,机构的收益能力越来越弱,投资经理们接触的项目也越来越不尽如人意。
马斌无奈地感慨称,“我自己离头部机构越来越远了。”
正如樊磊数次强调,“再待下去,我也看不到希望。”
留下的人,烧一把火
投资是极度依赖于人的行业。
“大批投资经理的‘出走’将推动行业的更替。”依旧留在VC行业的郑越对投中网表示,“依赖于人的行业终归会因为风格易变、资源随人走的特点而滋生一批新的专业机构。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欧美VC/PE等行业的变革无一不如此。”
变革之下,投资行业在走向专业化。
在资本狂潮阶段,“加大杠杆多募资金”、“追热点”、“做高估值”、“A轮进B轮出”、“赚管理费”、“自己做个产业出来”都可以成为基金存在的理由。
然而,疯狂出手、“捧杀”独角兽、上市公司兜底收管理费等乱象,使机构直接遭致资金链断裂、裁员降薪、无钱可投的恶果。
2019年,机构被迫变得冷静。
“当一个简单的故事或概念无法说服市场,投资人开始青睐‘硬实力’的价值。”硬科技领域投资经理郑越告诉投中网,“硬科技算是在资本寒冬中烧了一把火。”
CVSource投中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上半年,中国创投市场的投资热点集中在IT及信息化、互联网、医疗健康等领域。其中,IT及信息化融资案例数量最多,共315起,占据所有细分行业案例数量的17.86%。
创新工场董事长李开复多次公开表示,中国将在硬科技领域领跑全球,其中将以人工智能为主,“移动互联网市场不足人工智能的十分之一。”
具有产业背景的投资人优势显现。
“此前,机构‘空心化’问题长期存在。”PE从业者周枫告诉投中网,“很多投资经理没有经受过传统行业洗礼、没有在科技行业实践过的情况下,直接选择将投资作为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然而,2019年,“资本市场处于折点式的波动期,这时我们很难去培养新人。”周枫解释称,“不懂硬科技,很难投成。”同时,由于部分投资经理缺乏产业实战经验,对项目的理解更多来自于团队前辈的指导,因此在报项过程中,他们会将机构前辈所表达的倾向无限放大。
“这样,也就背离了投资的本质。”周枫表示。
曾在传统企业研发工程部工作四年的郑越感受到了“机构的厚待”。他告诉投中网,“以前总觉得比学金融的同事‘矮一头’,现在不会了。”
但是,郑越依旧如履薄冰。“中国VC/PE行业大的投资逻辑都是根据移动互联网时期建立的。到了所谓的‘硬科技时代’,一切重新开始,这对于我这个‘投资新手’来说,很难。”
陈莉却羡慕这样“重新开始”的机会。
“到资本寒冬我们才看到,在2015、2016一步步稳扎稳打投资硬科技、规范产品运营、深谙风控原则、控制估值的机构为投资者带来了可观的回报。”陈莉对投中网表示,“在2019年,这些机构不论大小都有钱可投,LP信任他们。”
“那你想过转投硬科技吗?”面对投中网的发问,陈莉表示,“对于科技外行来说,入门门槛过高。”
提到这,陈莉想起书上看到的一个关于雷军的小故事。
2009年,雷军40岁生日,与朋友喝酒过程中感慨道:“人是不能推着石头往山上走的,这样会很累,而且会被山上随时滚落的石头给打下去,要做的是先爬到山顶,随便踢块石头下去。”
陈莉说,当前的硬科技就是那块石头,“但我们很多人却没有了爬到山顶的资格”。
期待“反哺”
山顶却不是投资人的终点。
“在投资行业工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需要不断学习,因为这个岗位的天花板真的很高。”郑越深有感触。
对于行业政策的了解、格局及概况的研究、财务知识的学习以及尽调经验的积累、模型的搭建、法律知识的学习、企业上市可行性的熟悉,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工程,但对于初入行之人又都必不可少。郑越表示,“毕竟在投资领域,知识就是金钱和地位,也是陪伴创业者走下去的第一要义。”
陪伴是个感性的词汇,郑越却不喜欢媒体对于投资人情怀的过分渲染。
“资本本逐利,那不是什么英雄主义。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陪伴’一定是要‘互相成就’的。”郑越表示。
2019年,在创投市场的大浪淘沙中,脱颖而出的优质项目及头部机构无一不获得了抢占市场的绝佳机会。
正如周峰相信,不用多久,创业者就会开始‘反哺’投资人。当劣币被驱逐,当泡沫被戳破,不管市场上的钱是否充裕,投资人的春天都必将到来。
2019年匆匆离场的樊磊却已没有机会去享受这样的“反哺”。
“遗憾是肯定的。”樊磊对投中网表示,“不过,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我不会把逃离投资圈归咎于大环境。我没有建立起寒冬中应有的‘议价能力’。”
正如热钱多的时候看不出一个项目真正的价值,市场好的时候投资人自身的许多短板也未能完全暴露。
从这个角度看,“2019年何尝不是一面‘照妖镜’?”马斌称。
2019年末,樊磊回到东北老家,“室外零下20几度,但可能在北京经历过‘寒冬’,并不觉得冷。”他笑了笑说。
“曾经,理想的归宿是进政府机关做公务员,衣食无忧,旱涝保收。”公务员家庭出身的樊磊告诉投中网,在毕业前,自己与投资行业“大概隔了五条银河”。
如今,“银河的距离”重新横亘在樊磊的理想与现实之间,“市场会好起来的,只是银河的另一头已不再是我们”。
(应受访者要求,文章樊磊、郑越、吴峰、陈莉、马斌、周枫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