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总，您好！

得知您已卸任联想控股董事长，和朱立南总裁一起把联想控股交棒给宁旻、李蓬团队，真心为您的选择和联想控股的继往开来感到高兴。

作为生肖比您小了整整两轮的晚辈，我算一只小猴子，但从事新闻工作也要30年了。30年间，我们见证了你们那代人——比如和您生于同一年（1944年）的长虹倪润锋，华为任正非，春秋王正华——为了国家经济振兴和产业竞争力，在市场经济道路上的拓荒史、发展史，也目睹了您在每一次时代变迁中，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落伍的学习力与变革力。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您在创业35年后荣休，不仅无愧于自己，也无愧于时代。

| 创业之初

一

1984年，您在不惑之年响应中国科学院“科技产业化”的号召，和其他10位中科院计算机所的科研人员一起创业，历经13年奋斗，1997年联想电脑在中国拿下了市场份额的第一；又十余年，2013年第二季度，联想首次成为全球最大的PC厂商，把惠普、戴尔这样的名字甩到了后面。

2001年，您为了促进联想电脑自有品牌和代理分销两大业务更加专注地发展，也为了充分调动杨元庆与郭为各自的积极性，将联想分拆为联想集团和神州数码，分由二人领军，后来又支持他们从股权意义上成为企业的主人。

|2001年将两面大旗分别交给杨元庆和郭为

今天，联想集团是业务遍及180个国家和地区的全球化科技公司，服务超过10亿用户，2018/2019财年营业额达到510亿美元（3400亿人民币）。神州集团则发展为拥有三家上市公司（神州控股、神州信息、神州数码集团）的云服务及数字化方案提供商。

一个40岁创业的企业家，能有以上成就，已属功德圆满。但完成联想分拆后，57岁的您，又开始了新的创业，和朱立南等人带领联想控股（联想集团和神州数码的母公司），致力于通过“投资+服务”，支持中国实体经济和创业创新企业的发展。

从1984到2001，从2001到2019，花开两朵，各自芬芳。这18年，联想控股在IT、金融服务、创新消费与服务、农业与食品、先进制造与专业服务五大板块持续推动战略投资布局，同时也通过天使、VC、PE等方式做了大量财务投资，取得了良好业绩。联想控股旗下的联想投资（后更名为君联资本）、弘毅投资和联想之星，都已成长为在中国投资界备受尊重的排头兵。

二

在您荣休时刻，媒体都在回首您不平凡的创业历程和管理思想，我不必重复，而是想通过近几年我在采访中偶然获知的一些情况，来表达企业界对您的感佩。

1

新奥集团是中国领先的民营公用事业服务商，业务覆盖超过200个城市。不久前我到廊坊访问新奥创始人王玉锁，他出生于1964年，在回忆创业过程时，他说新奥有过几次提升管理水平的关键时刻。

第一次是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他到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学习，并请学院组织课题组进驻新奥，开展“企业文化大讨论”，形成了首版《企业管理大纲》。在此过程中，他读到陈惠湘写的《联想为什么》一书，深受启发，增强了对管理的理解。

他说，柳总的很多管理思想，比如“拐大弯”、“复盘”，“把激励用到位，为企业多造一些小发动机，让它们再造一批更有潜力的小小发动机”，等等，都影响了新奥的实践。新奥高管团队也有好几位当年的联想人。

王玉锁还说，2009年，当联想集团并购IBM PC业务后遭遇严重困难，业务大滑坡，柳总毅然复出，如定海神针稳住了军心，支持帮助杨元庆带领联想集团走出困境，体现了一个创始人的担当。这种“危而不避”的精神值得每个企业家学习。

2

前两年，在饿了么被阿里巴巴以95亿美元全资收购前，我在上海访问过饿了么创始人、85后企业家张旭豪。

我问他在读什么书，他说在看联想集团的书，学习柳传志的“建班子、定战略、带队伍”，他觉得应该更早补上这一课。

他很坦率：“我们这样的互联网创新企业，规模越大，越是感受到组织、文化和班子建设的重要性。在企业治理与管理上，都是要向前辈学习的。因为这是科学，要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做起来。”

3

前两周，我在南京江宁区调研知识创新型企业，去了艾尔普再生医学公司，和公司创始人、80后的王嘉显进行了交流。

他先后在北京四中、首都医科大学、香港大学再生医学专业学习，在北京朝阳医院和美国西奈山医学院工作过。他2016年到南京创业，一开始是自己的亲戚朋友投了300万元，很快就不够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北京四中的校友说认识一个做投资的人，他把简单资料发过去，结果没几天投资人就坐火车到南京，2017年给他投了666万元天使投资。这个投资人就是联想之星。

王嘉显说，联想之星不仅给了他资金，还给了他不少指导，比如告诉他做企业一定要有胸怀，因为每个人都有优点与特质，作为CEO，只有信任团队，充分放手，才更有利于公司发展。

“柳总说，一个优秀的科学家是项链中间那颗最大的珍珠，而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是连起一串珍珠的那根线，科学家考虑的是如何把自己打磨成大珍珠，企业家思考的是如何收集更多珍珠，打造一支具有战斗力的创业团队。这对我们很有启发。从科学家到创业者，角色的转换也是一次考验。”

4

最近两年，我跟踪调研了一家生产资料领域企业，玻纤领域的世界冠军——中国巨石（600176.SH），张毓强是这家企业的创始人。

2007年1月，巨石集团（中国巨石全资子公司）用18.5%的股份作为对价，引进了联想控股旗下弘毅投资的7500万美元战略投资，用于年产12万吨无碱玻纤池窑拉丝生产线建设。

目前担任太盟亚洲资本总裁的邱中伟当年是弘毅的董事总经理，他说巨石集团准备引进战投后，国内外30多家机构有兴趣，13家递交了意向书，弘毅是张毓强最晚接触的一家机构，但最后胜出。

弘毅通过研究发现，“固定资产投资驱动型”行业在中国还会快速发展，出口导向型行业也会快速发展，巨石集团符合这两个条件，同时张毓强是执行力超强的企业家，说到做到。对行业的深刻理解，对企业家的尊重，加上弘毅投资总裁赵令欢和张毓强脾气相投，几顿酒下来就成了朋友，所以很快达成了交易。

2016年，弘毅投资还参与了中国巨石在美国南卡罗来纳州投资建设8万吨玻纤生产线的项目，这是中国玻纤企业首次在美国投资设厂。

5

去年，我到合肥采访科大讯飞董事长刘庆峰。他说科大讯飞创业之初，他曾和柳总聊了两个多小时，柳总最后问：“庆峰，你的最后目标是什么？企业做多大？”

他说：“超过联想。”

联想投资（现名君联资本）2001年4月30日正式成立，两个月后便从第一期3500万美元基金中拿出了300万美元，投给科大讯飞，获得11.43%的股份。

联想投资进来后，派出了三人项目小组，从人力、财务、市场等各个方面帮科大讯飞进行能力建设，几乎每个月都到合肥参加月度经营会。2001年科大讯飞举行第一次全国巡回发布会，项目组成员连怎么拉横幅都手把手地来示范。

科大讯飞2004年实现了扭亏平衡，2005年开始业绩快速提升，不少高管建议在纳斯达克上市。时任联想投资总裁的朱立南连夜坐火车到合肥，劝他们应该选择A股上市。

由于早期出让股权比较多，核心管理团队持股比例较低，联想投资一直推动提升管理层持股比例，劝说管理团队通过股权质押，从银行和信托融资，收购老股。

经过一系列股权转让，上市前的2004年到2007年，科大讯飞实际控制人（刘庆峰等14名自然人股东）持股比例从19.24%提升至24.3%。2008年5月12日，科大讯飞成功登陆了中小板。

三

企业界熟知马云对您的评价，说您是“中国企业界的财富”，雷军也说过，“柳传志在我们每一个中关村人的心中都是中关村的教父”。而我讲的上面这些故事，有些柳总您自己也未必知道。

我想告诉您的是，35年风吹雨打，也许您无心插柳，但柳已成荫，郁郁葱葱，绵延千万里。穿越长空的善的能量从不会虚掷。您的家国情怀、人格力量、管理智慧、攻坚克难的坚强韧性、接人待物的亲切柔性，在企业界有口皆碑。

每一片绿叶，都不会忘记根的哺育。

这几年社会上有一种声音，就是联想在互联网时代落伍了。在互联网服务方面，联想集团的确远没有BAT亮丽，但术业有专攻，联想集团也有不少闪光点，比如它连续几年位居全球超算500强第一名。

在2019年6月公布的全球超算500强榜单上，中国境内有219台超级计算机上榜，联想就交付了其中的173台。在新的智能化时代，联想集团围绕智能物联网、智能基础架构、行业智能三个方向正在深耕，假以时日，必能实现自我超越。

2014年12月，小米创业第5年，雷军应朱立南邀请，在联想控股内部分享创办小米的一些思考，我也是那时为第一财经做了一期雷军的访谈节目。

最近看到雷军更新了当时所写的《创办小米前后我的一些思考》，开头就是“柳传志先生当年推荐过一本书，叫《基业长青》，是关于如何创办百年企业的。于是我就问自己，怎么办一个百年企业呢？我首先想的是，在中国，谁做到了百年。”由此展开他的思考。

联想没有领互联网之风气，但中国的互联网英雄们，从联想身上，从您身上，受益良多。桃李不言，公允自在人间。

我深为感动的是，在互联网浪潮中您一直在学习。曾经看过一个视频，当时您早已不再担任联想集团的任何职务，但作为创始人，还是殷殷嘱咐联想集团的高管，要他们向小米学习；您也做过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水果“柳桃”的尝试，还找了罗振宇等网红请教。

我和40后、50后企业家有比较多交往，像您这样始终保持鲜活思维和学习热情、拿得起放得下的并不是很多。每当我想到这些，就会意识到作为60后的自己的局限和固化，并有所警醒。

|联想控股2015年上市

四

历史衡量一个企业家的价值，不是看他以何种方式走入社会，而是看退休时给社会留下了什么。

在您卸任联想控股董事长之时，我们这代媒体人，发自内心对您说一声：谢谢！

正是你们的努力和贡献，让我们看到了改革开放的力量，市场经济的力量，正道光明的力量，也让我们对中国经济的核心资源——企业家和创业者，建立了充分的信心。

11年前，改革开放30年，我曾经访问过您，当时您说过几段话，今天来看还是如此令人触动：

“我觉得大环境上，我们要有信心。我小时候就喜欢看中国近代史的书，内心里有一股气节。没有改革开放，我们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有底气，不怕跟别人竞争。这次汶川大地震，我立即回想起1976年那个时候，那时国家经济实力实在是没有，连北京街头都惨不忍睹，全是地震棚，一片一片的。今天还是国家实力强，我们才说得起话。做企业也得有这么个雄心，敢冲出去，让世界看到和相信我们的能力。但这都是干出来的，不是喊出来、骂出来的。所以我不同意那些只会在网上骂这个、骂那个的人，你下来干呀！”

“除非极其严重的自然灾害，或者是出现政策的巨大不稳定，我相信中国经济还有二三十年的高速发展。其一，中国市场潜力巨大；其二，我们高素质人才的人力成本仍然较低，跟国外员工比还有巨大差距，可是中国员工的能力及产生的效益，远高于海外员工；其三，中国有一帮‘撒出欢儿’干活的、了不起的企业家。”

“我的目的是要办一个长久的公司，我下去以后依然能发展得很好，这就是‘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让这个事业基业长青，就像一个家族企业的血脉传承一样。真的要往这儿走，我得怎么做？把权力全拿到手里，控制力全在我这儿，那别人能努力干吗？所以不仅从思想上、从权力上、从物质利益的角度及从精神激励的角度，都得给人家留有足够的空间和舞台，他才能当主人，这个事业才能存下来，我也才能按照我自己预定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您的这些话，对今天依然在第一线奋斗，或者开始思考交棒问题的广大企业家来说，都是鼓励，和启发。

2008年那次采访，时值北京奥运，您说您是个体育迷，尽管中国足球队踢得不好，还是爱看中国队比赛。您对我说：“健康太重要了，我那时不注意，只知道拼，留下了美尼尔氏综合征。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

今天，我也说一句，请您一定好好注意身体。

同时我也相信，您依然会退而不休，继续为整个联想事业和中国经济的发展，用新的形式，发光发热。

愿您这只充满智慧的老猴子，健康，幸福，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