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鱼,人何以渔
故水难离,渔民希望从“打鱼”变成“护鱼”
▲在湖北省洪湖市螺山镇渔船拆解现场,渔民夏明星注视着被吊起的渔船,眼里泛起泪花。 新华社记者肖艺九摄(资料照片)
拿国家的补贴只能解一时之困,上岸渔民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谋一个新的出路。但他们也说“水里一条龙,岸上一条虫”,对适应陆地生活的担忧显而易见
“我们希望自食其力,不给国家添负担。让我们当‘护鱼员’,发挥水中特长,是最好不过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全世界无可借鉴经验的生态保护行动。从2020年元旦开始,在“长江大保护”的总体战略下,我国对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行全面禁渔。这意味着,中华母亲河将获得极为关键的休养生息期。与此同时,长江流域28万世代以捕鱼为生的专业渔民,将背江而行,上岸谋求新生活。 即将离水的渔民
元旦前几天,天空断断续续地下着冰雨,53岁的洞庭湖渔民罗友连和妻子还在船上忙活。对他们来说,2020年元旦,将是新人生的起点。
公元1046年,北宋文学家范仲淹为谪守巴陵郡的好友滕子京写下千古名篇《岳阳楼记》,文中写到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而“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此刻,罗友连的船就停在飞檐盔顶的岳阳楼对岸。如果他不那么焦急,像往常一样,坐在船头拿出一壶酒打发无聊,被登楼的游客看见,很可能生出“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感慨。
文人的江湖和渔民的江湖完全不是一回事。罗友连感觉到,渔民已处于风口浪尖,到了该上岸的时候了。
就在长江全面禁渔实行前夕,2019年12月23日,中国科学家在国际学术期刊《整体环境科学》(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发表的一篇论文说,地球上最大的淡水鱼之一、中国特有物种长江白鲟已经灭绝。而灭绝的原因之一,科学家明确剑指长江流域的滥捕滥捞。
渔业是非常古老的行业,世界古代渔业史源头,可以追溯到距今约4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在中国,先秦时期就有对渔业经济的详细记录。千百年来,渔民追随着江河湖海生活,鱼、水、人之间保持着平衡和谐的关系。
然而,进入20世纪,随着长江边工厂的不断兴建,各色污水直排河中,挖沙船江面轰鸣,大小涉水工程横亘江面,鱼明显减少了。为了生存,渔民开始使用迷魂阵、滚钩等非法捕捞工具,电鱼、炸鱼、毒鱼等违法捕猎行为一时泛滥。
来自农业农村部的信息显示,近年来长江水生生物的生存环境恶化,珍稀特有物种资源全面衰退,白鱀豚、白鲟、鲥、鯮等物种已多年未见,中华鲟、长江江豚等极度濒危,长江生物完整性指数到了最差的“无鱼”等级。
江若无鱼,人何以渔?近年来即使大规模增殖放流,长江每年的捕捞量也不足10万吨,约占全国淡水水产品总量的0.32%。
和以往的春季禁渔不同,这次禁渔期长达十年,在部分水域,还将实行永久禁渔。
根据《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等的安排,禁捕范围包括贵州、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和上海等省市。包括罗友连在内,长江流域近30万渔民和11万条渔船,将彻底告别长江。 没有故乡的乡愁
雨后初霁,金粉色的阳光透过散淡的云层落在水面上,罗友连不说话,只看着湖面的云来了又走。
罗友连家的船是一艘典型的连家船,船中昏暗窄小的吊床一年四季都挂着蚊帐,其他家具就是一张木桌子、几条小板凳。船上十分湿冷,他和妻子冻得不行时就窝在被子里取暖,渴了就用铁桶在湖中取水,简单用明矾沉淀后饮用。
除了电灯和一些塑料制品,船中的一切看上去和千年前的渔船没有太大区别。
吃喝拉撒都在船上,生老病死也在水里。时间在这里几乎是静止的。鱼贩子与渔民定好接头时间地点,把钱或生活用品给渔民,捕鱼人完全可以不上岸。有的人说,自己不愿意上岸,因为“晕岸”,一上去顿时天摇地动,回船了才觉安定平稳。
然而,捕鱼人的日常生活充满着风险与无常。罗友连的祖上是在长江干流岳阳河段捕鱼,经过一段时间的苦心经营,生活慢慢有所改善。1998年长江大洪水,所有的东西都被大水冲走,一家人又漂泊到了洞庭湖中打鱼。
生活虽然艰辛,在罗友连看来,渔民就是属于江湖的。
“渔民喜欢水,和农民喜欢土地是一样的。整个洞庭湖,就算小小一个湾湾,地名、水性、特点我都一清二楚。”罗友连说。
岸上无房,家中无地,上无片瓦遮日月,下无寸土可安家。四海为家的渔民没有故乡,却对江湖怀有深深的乡愁。
“渔民肯定是故水难离,但江湖里的鱼越来越少了,禁渔恐怕是大势所趋。”年过七旬的洞庭湖渔民唐代钦说。
在他的记忆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洞庭湖每年三四月份都有“鱼汛”,白花花的鱼儿随着流水而来,给渔民带来丰厚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