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田 浩
主播 | 张钰良
出品 | 惟物论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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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学时的成绩很好,是因为那时候我不住校,所以在家里人的管束之下成绩很好,被管得很严格。后来我升到中学以后,英语成绩不行,严重偏科。在农村那种教学质量没有那么好的情况下,这种偏科是没有人帮你引导的。所以,我就很容易自暴自弃,开始逃课。逃课是有瘾的,如果你逃了英语课,其他课你也就不想去上了。一天如果有一节英语课,你把这节英语课逃了,这一天可能自己就离学校有点远了,我就不去了。后来发展到就很长时间都不去学校,中学就这么过去了。那个时候,我不算一个好孩子。
后来书读不下去了,当时摆在眼前的就两条路,当兵入伍或者外出打工。我想了一下,还是去部队吧,我妈也同意。就这样,我去了部队。去部队之前,我很清楚的记得我心里边还有一点恐惧感,因为当时的招兵干部在验兵、政审这些环节,我见过他,和他有过短暂的交流。军人在一瞬间可以判若两人,你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他两个人格的分水岭。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中尉军官的时候,他在宾馆里,盘腿坐在床上,也没有穿鞋子,穿着一双灰色的袜子,上身穿着军装,就像咱们这样聊天一样,他很亲切地和我们聊天。但后来他跟他带来的一个士官说话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个人格了,变成非常凶悍的那种语气。而且那个士官也毫不奇怪,习以为常的那种感觉。
我不太适应那种交流方式。但是在我有一点恐惧的时候,也会有一点期待。相比于外出打工这条路来说,无论如何算一个正道。这段经历时间也不长,短的话两年就可以回来。让我选这两条路的话,我还是会选去部队。一开始我是解放军,但是我就特别想去武警,总觉得武警可能会有一些武术的训练。
后来我就去云南,进入了武警部队。去云南之前感觉毒品距离自己特别遥远。之前毒品是存在哪里呢?存在海岩的电视剧里,存在历史书里面的虎门销烟。我离毒品最近的一次是因为我们隔壁村的一个人,在外面抽鸦片,回老家戒毒,后来死了。他死之前没人知道他回来了,好像就是自己回到家里,谁也没说,躺在那戒鸦片。我不认识他,他是隔壁村的。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人死了。这是最近的一次。除此之外,就是很抽象地见到,电视剧里或者书本上。
我去云南之前,我在家参加征兵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云南那边有毒品,可能会参与禁毒。去了之后,在新兵连,我就会问那些警官,问他们禁毒是这么回事。问完之后其实倒也不怕。在一个集体里,可能会有人面对死亡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它是很遥远的一件事情。但是第一次真正遇到子弹从头顶上掠过的时候,你几乎能感觉到子弹带出来的风,但是这个风是没有的,可能是我后期幻想出来的。当我几乎能感觉到它的时候是非常恐惧的。回来之后,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那种情绪的状态。
当时我们还在集训,我们靠近边境的一个单位抓人,结果跑了三个人,然后我们就去堵。云南那个山,如果没有路的话,你是出不去这山的。山旁边特别陡,都是石头,你很难出去,你必须走路,所以我们在出口那堵。堵的时候,我旁边就是一个大坑,我就趴在地上拿着枪在挪,我就掉进去了。这样,我就被对方听着了,然后就一排子弹打过来,正好我掉到坑里,所以也没打着我。最后那人也被抓到了,但是那一次回来后整个人都很颓。我已经完全回忆不起我那几天在想什么,整个人有一种精神失常的感觉。后来缓过来了。很奇怪,缓过来之后对子弹就完全没有那么敏感了,不会再像之前那么敏感了。
真实的危险还是完全跟电视剧里的情节不一样。电视剧把危险做成一种美学了,它是一种很美的危险。真实的危险其实完全就是没有任何观赏性可言。它就是发生在一瞬间,你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一瞬间它就出来了,你只来得及后怕。在那一瞬间可能是身体激素的作用,很难去思考危险,你只想把这个人抓到,你只想把这件事做成。尤其是一群年轻人在一块儿,一旦动手,你只会想怎么把这件事做成。害怕这种事情,当时是没有时间去想的,太奢侈了,哪有时间想这些。
新兵连训练结束之后,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集训,有一天发生了这么一个事,挺意外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写遗书这件事情。当时是个周末,我们周末是没有假期的,但是训练任务减少,训练任务减少干什么呢?只是打扫卫生。除此之外,可以在宿舍里待着,听听音乐,看看书这些事情。当时好像是喊班长过去,过去之后拿了一些A4纸,回来之后发给每人一张,在上面写遗书。当时所有人还有点紧张,然后,班长就说像写信一样写就可以了,但是字要写好看一点。这封遗书如果真的用上的话,你家人不认识你的字,问都不知道找谁问去,他还在跟我开着玩笑。
在写的时候,我尝试过真的以写遗书的心态去写,会预料到这件事情,但更多时候还是会觉得死亡这件事情离自己很远。但是事实上死亡这件事情,去了那支部队才知道其实很近。危险有可能发生在训练过程中,也有可能发生在面对毒贩的时候。
所有人都觉得所有毒贩都应该是带枪的,带弹药的,但是实际上它是有一定比例的。在我经历的来看,武装后的毒贩是少数,大部分是没有武装的,因为他们是底层人员,一定是在社会上遇到生存难题了。当贩毒成为他选项的时候,他才会去做这件事情。这种情况下,他的命不值一支枪的钱。哪个境外的毒枭会给他武装枪呢?一块350克海洛因,从瑞丽带到昆明,最高的运费才给他1万块钱。带一块海洛因拿两三千块钱的,也有很多人。这种情况谁会给他一支枪,给他配手榴弹,这不疯了吗?你作为毒贩,你朝中国贩毒,你疯了才会跟中国军警去打,你这不是自杀吗?对吧?只有少数非常极端的人会做这件事情。
但是最危险的是什么情况?最危险的是有一辆车贴着膜,你看不到里面。这辆车是有协查通报来的,指明了要求我们堵这辆车,车型车牌号都有。你把它堵下来,之后你怎么办?总不能拿枪直接把里面的人全部打死吧,你也不能扔一颗手里把它炸死算了。
你得敲窗户。如果你敲窗户的时候里面射出一颗子弹呢?就真的发生过这种事。但是遇到这事的人不是我,他上去敲窗户,里面真的子弹就打出来了。但是没有打着人。那次没有打到人简直是奇迹,因为距离基本上面对面了,可能里面的人也慌了,这个几乎是我最大的一个顾虑或者心理阴影吧。至今为止,我看到那种,看不到内部情况的车,心里都会有一点害怕。如果在一块空地上,他拿着武器和我们打阵地战,这样反而很简单。最危险的情况是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们发动突袭。
在部队的时候写那些遗书,虽然一直没有用上,但是有过一些负伤的事情,虽然伤不是特别严重。有一次我们去一个毒贩的家里抓人。那次是在夜里,我们当时知道他在家,看他家里有灯光,然后就去他家里抓他。当时对方是拿着一支农村的那种巨长的土枪,他那个枪是得先把火药摁进去,然后用击锤把火药填实了,之后再弄一把钢珠从枪管塞进去,再倒一层泥进去,夯实了填进去。它是这么击发的,每一次击发都特别困难。
我们去到他家里的时候,枪里本来就是装了一发子弹的,他开了一枪,但那枪太长,基本上打不着人。他就把枪调回来这么砸我们。前面有一个湖南兵,毒贩把枪抡起来打他后脑勺,后脑勺一定是承受不住的那种攻击的。然后我用手护了他一下,后来你看我这个手指头还伸不直,这个关节断了,一直就伸不直。然后他又调回头,也是用枪去砸那个人,又砸到我嘴了,把我牙砸断半颗。当时是不觉得疼,按说牙受伤应该是非常痛的。但是当时不觉得疼,手倒是疼了很长时间。人最后还是抓着了。
接触了缉毒工作之后,我对毒品的印象和入伍之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之前它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但是现在它是一个具象的概念。因为新型毒品不停的出来,我会关注到这些东西,会感觉到禁毒这条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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