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 国内 1970-01-01 08:00 的文章

这次来武汉,我从楼上看下去,整个大街空无一人,这样的武汉我第一次见。

湘雅二医院医护人员全副武装,进入隔离病房。受访者供图,下同湘雅二医院医护人员全副武装,进入隔离病房。受访者供图,下同

一瓶剁辣椒,一支哮喘药,湘雅二医院的刘先领找齐“保命”的家伙,准备去武汉。

这是元宵节前一天,刘先领接到电话——次日带领湘雅二医院第三批医疗队援鄂。医疗队由30名医生和100名护士组成,是湘雅二医院规模最大的一次外援,出发前他直言压力很大。

他们的目的地是武汉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下文简称“同济中法院区”),这个医院集结了北协和、南湘雅、和北大一院、北大三院、北大人民医院、北京医院、中日友好医院等18支顶尖医疗队,是当前中国重症医学人才最密集的前线医院,也是湖北新冠肺炎患者的最后一道防线。截至2月21日10点,该院累计收治重症患者1293人,累计治愈出院137人。

据了解,同济中法院区的重症患者以60岁以上老人为大多数,医院成立了联合医务处,全国支援队每天通过疑难病例专家会诊、死亡病例讨论、医护联合查房等方式来提高重症患者治愈率,降低死亡率。

在同济中法院区支援的医护人员参加疑难病例会诊在同济中法院区支援的医护人员参加疑难病例会诊

刘先领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湖北特别是武汉实际上还是积累了大量的重症患者,所以死亡率会比其他省份高很多。但随着国家要求的“整体摸排、应收尽收”,把感染患者全部找出来以后,接下来的攻坚战虽然很难,但应该很快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刘先领向《中国新闻周刊》讲述了湘雅二医院支援队这些天在危重症病人救治前线的故事。以下是他的自述。

一支哮喘药,一瓶剁辣椒

7号晚上7点左右,我正在家里吃饭,接到医院领导来电,让我次日带130人医疗队接管同济中法院区的50张重症病床。

2月8日元宵节,我们130名队员一早来到医院再次进行安全防护培训,紧接着打包带去武汉的物资。前线物资紧张,国家卫健委要求支援队伍自带7天防护物资。医院给我们准备了200多箱,其中有药品、手术衣、防护服、隔离衣、口罩、帽子、手套,还有方便面等生活用品。

为了更好地防护,我们男队友基本剃了光头,长头发的女性选择头发剪短。这是从记事我第一次剪光头,我们笑说是“光头小分队”。剃光头这个事,一是避免滋生病毒的环境,二是表明我们要和这个病毒抗争到底的一种决心。

疫情发生后,我很早就递交了到前线战“疫”的请愿书,一直处于待命状态。但真正要出发了,说实话,心情很复杂。医务人员一腔热血,在前线使尽浑身解数把病人治好,作为队长,保护他们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万一我们队伍发生了交叉感染,对我来讲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另外,我一直有哮喘的毛病,一旦我发生了感染,后果会比别人更严重一些。我离不开两件东西,一个是湖南的剁辣椒,第二个就是我喷的哮喘药,这次我都带上了。当时心里就是想,如若不回,那便不回吧。

刘先领带去武汉的哮喘药和剁辣椒刘先领带去武汉的哮喘药和剁辣椒

我们队伍是湘雅二医院第三批援鄂医疗队伍,也是湘雅二医院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派出的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外援队伍。这130人的高配团队里,有30位来自重症医学科、感染科、呼吸与危重症科等专科的主任专家和青年医学骨干,还有100位重症护理的护士。我的儿子比较内向,平常从不向我表露情感,这次我看得出来,他挺担心我的。出发那天,他一大早就起床,帮我背着行李,默默跟在后面送我,最后要走的时候我们抱了一下,我看得到他眼眶里的泪。他对我说,要做好防护,早日凯旋。

防护是重中之重

从数据上看,全国的情况都在好转。湖北积累了大量重症和危重症的病人,所以死亡率会比全国要高很多。因此国家下大力气,把各个顶尖医院的专家调到武汉。国家卫健委统计,全国10%的重症力量都来到武汉支援了。

现在,同济中法院区是武汉治疗重症和危重症患者的集合地。北协和、南湘雅、还有中日友好医院、北医三院等强院派来了18支医疗队伍,和同济医院一起,接管了这里的23个病区。

我有很多老师、同学、老同行也来了。但我们最多就打个电话,问一下平安,都没办法见面,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着光和热,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说我们经过多次防护训练,但90%的队员没有接触过这种病人。可以看出来,刚开始大家都有点惶恐和紧张,但没有一个人退缩。2月9号深夜,我们接到命令,开始连夜收治重症、危重症病人。通过13个小时连续工作,我们在2月10日13点左右,把50张床位收满并展开了相应的救治工作。这是一个漂亮的开局,前线和大后方的同事都有了信心。

我们的病房是由骨科病房临时改造的,由于时间紧迫,很多硬件没办法达到新冠病毒的防护标准。严格来讲,传染病的病房是需要进和出双通道的,现在进和出都是一个通道,当我们进病区的时候,就不能有人出来。

根据这个情况我们也想了办法,医护人员进到隔离区查房、护理时,会用一部里面专用的手机拍下病人的状况,传给我们。另外,污染区和清洁区的医护人员还可以通过对讲机沟通病情、开医嘱。我们刚来的时候,一天要用到两百套左右防护装备,这样优化之后,基本上八九十套就够用。

但是,防护物资整体来讲还是比较紧张。你比如说这个鞋套,我们一开始是用蓝色的医疗垃圾袋把鞋子包上,再裹在腿上用胶布固定。还有防护服,一开始只有加大号的,我们瘦小的队员穿上以后就看不到影子了。但是情况一天天在变好,医务人员都能做到三级防护。

由于物资不足,一度只有最大码防护服由于物资不足,一度只有最大码防护服

进隔离病区前,我们要花半个多小时穿上隔离衣、防护服、手套、帽子、护目镜等防护装备。为了确保防护质量,我请护士长在换衣间安排了老师督导,确保每位医护人员防护到位了,才在防护服上写好名字,再写一句加油,画一个爱心,给大家打气。从病房出来消毒的时间更长,医护人员脱下层层防护设备后,要洗手、洗澡、用生理盐水漱口、络合碘清理鼻腔和外耳道,确保他们的安全。

医院的安保和保洁人员也让人非常感动,他们没有经过充分的防护培训,但是时刻坚守在岗位上。每次看到他们进污染区,我都会请医护人员仔细帮他们穿好防护设备。

我们医生是三班倒,每班8小时,进病房的护士是4个小时左右一轮换,每次进去6到8位护士,负责50名患者,厚重装备下进行各种操作,工作强度还是挺大的。为了避免感染,病房里是没有空调的,当气温在零度左右的时候,防护服里面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我们有三位队员可能就是这样感冒了,还有点发烧。根据我们的判断,应该是没有感染新冠肺炎的迹象。我们现在暂停了他们的工作,成立了一个关爱小组,每天把饭送到他们酒店房间门口,让他们尽可能地先休养。我对队员反复强调,要充分休息,保住免疫力。我这次带了安眠药,基本上每天都要吃,就是希望晚上能好好睡一觉。

我们的酒店在距离医院30分钟车程的地方,有专门的车子接送上下班,医护人员经常半夜三更要去医院,都有车子坐。每天很多志愿者打电话来要给我们送东西。他们想得很周到,因为酒店也不能开空调,就送来了电热毯、暖宝宝,担心我们不能按点吃饭,就送方便面、牛奶、水果等等。其实,我们对于吃住没有要求,我们每一顿盒饭有三个菜,顿顿能吃上青菜,已经很好了。

暂无公认疗法应对炎症风暴

同济中法院区收治的都是重症病人,死亡率在百分之八左右。我们接手这个病区以来,没有死亡病例,另外有近20个病人从重症转为轻症了。这两天已经复查病毒核酸和CT,我估计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很快能出院。

湘雅二医院负责的病房湘雅二医院负责的病房

每个重症患者都有一套个性化的治疗方案,我们对患者的精神状态、营养、睡眠包括心理也有一个全方位的指导。对于重症患者来说,老是躺在床上不利于康复。我们会鼓励患者在没吸氧、没打吊针的时候,下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运动。这样不仅可以促进他们肠道的蠕动,还可以促进肺部呼吸功能的改善、减少血拴的发生。

在用药层面上,我们病区参与了两个临床研究,一个是包括瑞德西韦在内的新药研究,另一个是关于激素用量的研究。

我注意到网上有一些中西医互掐的情况,中医说中药要发挥主导作用,西医说中医不行。其实,我们主张中西医结合治疗,国家要求尽量提高患者的中药补给和中药使用率,我们的队伍有两名中医专家,可以给病人提供个体化的中药治疗。

炎症风暴对于危重症病人来说是一道未知的坎。我们免疫系统和病毒抗争的过程中,会产生炎症因子。炎症在不同人身上轻重程度不同,在有的情况下就会形成炎症风暴。

对于新冠病毒导致的炎症风暴,实际上还没有公认的处理手段,现在前线医生都还在摸索过程中。总的来说,我们要尽量在炎症风暴早期就干预进去,密切观察,早发现,早治疗。打个比方,炎症风暴形成过程就像瀑布一样,一开始水流是比较小的,等到它演变成瀑布,就只能通过血液透析、血浆置换等手段把炎症因子从体内透析出来。大家也注意到,这次新冠肺炎救治过程中,我们在部分患者身上使用了激素。激素就是对抗炎症因子的,它对免疫系统有抑制作用。根据目前数据,使用中等剂量激素不会引起非常明显的毒素作用。

我经常来武汉做学术交流,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这次来武汉,我从楼上看下去,整个大街空无一人,这样的武汉我第一次见。

最近几天,路上的车辆明显多起来了,整个城市开始慢慢缓过劲来了。特别前几天一场风雪以后,阳光明媚犀利,这场战役的阴霾应该也快消散了吧!等疫情结束了,我要回去调整一下心态,然后尽快回到武汉来,和武汉的同道们进行学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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