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9日一早，香港乘客黄雅曦一家七口结束隔离，离开“钻石公主号”，成为14天以来，这艘邮轮上第一批重返陆地的乘客。此前一天下午，他们收到了期待已久的“上陆许可证”，上面写着新冠病毒的检测结果——“阴性”。

黄雅曦一家乘坐的“钻石公主号”是公主邮轮旗下Grand（豪华）级别中最大的两艘邮轮之一，隶属于全球最大的邮轮公司嘉年华。1月20日，“钻石公主号”由日本横滨出发，计划开始15天16夜的亚洲行程。然而，一位中途在香港下船并于2月1日确诊新冠病毒感染的80岁男性乘客打乱了这一计划。

由于疫情原因，2月3日晚，“钻石公主号”提前结束行程返抵横滨，接受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检疫，全体乘员从2月5日起开始为期14天的隔离。隔离期间，确诊人数不断增加，截至2月19日，“钻石公主号”邮轮上确诊病例已达621例。

多位乘客和专家表示，邮轮上防控措施不到位，防护意识较差，包括隔离期间中央空调的持续使用、没有严格执行穿戴防护用品的规定等。

隔离期临近结束，澳大利亚、中国、韩国、加拿大等国已陆续公布撤离方案。2月17日，美国已提前派出两架专机接回338名美国公民，第一批撤离的香港乘客也将于2月20日凌晨出发。部分国家和地区的乘客下船后仍将面临14天的隔离。

2月18日，“钻石公主号”乘客收到上陆许可证，检查结果为“阴性”，2月19日可以下船。受访者供图

感染人数持续攀升，焦虑情绪蔓延

1月20日，载有2666名乘客和1045名船员的“钻石公主号”由横滨出发，于1月25日抵达香港，在此停留一天、部分乘客上下船后，邮轮继续前往越南、中国台湾、日本冲绳等地，原计划于2月4日返回横滨。

然而，2月1日夜里，香港特区政府通报，一名此前下船的80岁香港男性乘客确诊感染新冠病毒。受此消息影响，“钻石公主号”提前返回横滨，并于2月3日晚间开始接受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检疫。

2月5日，公主邮轮官网公布了首批检测结果，有10人呈阳性，其中包括2名澳大利亚宾客、3名日本宾客、3名中国香港宾客、1名美国宾客以及1名菲律宾船员。邮轮方面表示，“应日本厚生劳动省要求，钻石公主号将继续在横滨接受至少14天的隔离。”

2月7日，船下停满救护车，确诊病例将被送往医院隔离治疗。受访者供图

14天的隔离中，随着受检人员范围的持续扩大，确诊病例的数字也不断增加。

继第一批有10人确诊感染后，2月6日，新增10人确诊；2月7日，新增41人；2月8日，新增3人；2月9日，新增6人；2月10日，新增65人；2月12日，新增39人；2月13日，新增44人。

初期，检疫人员只是对船上有症状者和密切接触者进行检测，但随着感染人数的增加，2月15日，日本政府宣布对船上所有乘客进行检测，确诊人数也进一步攀升。2月15日，新增67人；2月16日，新增70人；2月17日，新增99人；2月18日，新增88人。截至目前，“钻石公主号”邮轮上已确诊621例新冠肺炎病例，占船上总人数的16%，比全世界除了中国以外的感染人数之和还要多。

面对不断攀升的感染人数，黄雅曦的情绪有些崩溃，血压也升高了，她不断更新社交账号，“我需要哭泣才能摆脱焦虑，今天（确诊人数）太多了。”“焦虑情绪持续上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的家人。”

唯一让她安慰的是，情人节前夜，她收到了儿子用铅笔绘制的贺卡。小小的卡片上，一艘写着“钻石公主号”的邮轮停在岸边，三个小人儿挥舞双臂站在船头处的礁石上，代表黄雅曦一家三口，儿子在贺卡上写下祝福，“保持强壮，我们和你在一起，钻石公主！”

从隔离的第一天开始，74岁的英国乘客阿贝尔每天都会在社交平台上直播自己的隔离生活。最初，他的情绪颇为乐观，他会和船长喊话，“我喜欢Talisker，10年单一麦芽威士忌，不加水、不加冰……如果您能安排一下那就太好啦！”后来的直播中，他真的端着一杯威士忌对镜头干杯。

然而，经历了一个多星期的隔离，随着确诊病例不断升高，阿贝尔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他在直播中抱怨，“请不要说‘保持冷静’，这可不是我们想听的。”“我们受够了，真的受够了！”2月18日，阿贝尔也被确诊为阳性。

2月7日，船方为乘客发了温度计和橡胶手套，每日自己测量体温，超过37.5摄氏度需要上报。图片由网友 @data_tw提供

不仅乘客，“钻石公主号”上员工亦深感不安。

“我们觉得自己不是在被隔离，而是等待着被感染。”船员艾丽（化名）有些绝望地告诉新京报记者，“我们还有两千多客人要服务，不可能休息。”

艾丽说，几天来，父母哭着给她打电话，担心她的安全，而她也很无奈，“我只能说真得没有办法，现在完全是漫无目的地等待。”

2月4日，隔离前夜，船上不断有身穿隔离衣的检疫人员走动。由网友 @data_tw提供

邮轮上防控工作不到位，乘客防护意识差

2月1日夜间，香港乘客确诊的消息被公布，并被通报给邮轮公司。艾丽记得，2月2日一早，在每日部门例会上，菲律宾籍主管告诉他们，“有个坏消息，可能出现了新的病毒。”

但这一消息并未立即通知给全体乘客。2月2日一整天，邮轮继续在海面航行，香港乘客劳允若（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每晚6、7点，七楼一间室内影厅会有歌舞表演，一般会有一两百人观看，当天晚上照常进行。”

直到2月3日下午4点左右，船长才在广播中第一次向全体乘客通报了疫情。

2月4日，抵达横滨的第二天，劳允若注意到，从这天早上开始，邮轮上第一次彻底进行全方位认真消毒，在公共区域，一旦有人离开座位，清洁人员就会过去用消毒液擦拭，不过，“员工还没有戴口罩和手套。”

艾丽告诉新京报记者，从2月4日起，她就要求戴口罩，但“主管斥责我，还说会引起客人恐慌。”不过，她也有点理解主管，“外国人接触这次疫情很少，很不重视。”一位来自印尼的清洁服务生也表示，在船上公布疫情前，他从未听说过新型冠状病毒。直到2月4日晚间，邮轮上乘客在网上发布的图片中，用餐场所依旧人满为患，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2月4日晚上8点，邮轮的餐厅依然人满为患，几乎无人戴口罩。由网友 @data_tw提供

从2月5日起，船上的乘客食堂关闭，员工将食物送到乘客房间门口，房间内的清洁也暂时告停。黄雅曦说，“船公司会将清洁垃圾桶放在门外，帮我们替换，吃过的餐食会放在门外，船员会清洁。”

“钻石公主号”设有客房1335间，内部通风依靠中央空调。此前，上海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华山医院教授张文宏曾在采访中提到，中央空调有传播病毒的可能，疫情期间应停止或减少使用中央空调，如必须使用，则要定时清洗，且应同时开排风扇，每天定时开启门窗通风换气。

但黄雅曦一家住的是没有窗户的内舱房，如果不开中央空调，则完全没有新鲜空气。事实上，多位乘员向新京报记者表示，隔离期间，中央空调始终在持续使用。在隔离开始后，房间内的清洁已经暂停，空调无法定期清洗，内舱房因为没有窗户，也无法通风换气。

和乘客相比，船员的住宿条件更令人担忧。艾丽住的员工宿舍两人一间，仅几平米，没有窗户。即便在隔离期间，员工被规定只能在食堂吃饭，提到这些，她有些害怕，“我不知道坐在旁边吃饭的人会不会携带病毒，舍友回来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据《朝日新闻》报道，日本神户大学传染病学教授岩田健太郎2月18日登上“钻石公主号”，当天下船后自我隔离，并录制了一段14分钟的视频，他描述这艘船“就是一台新冠病毒的生产机器”，“在船上看到的一切让我非常震惊，几乎要昏过去。”

岩田表示，邮轮上连基本的“绿区”（未被感染）和可能被病毒污染的“红区”都没有区分，“人们穿着防护装备走来走去，在同一个地方吃饭。现场完全混乱，一些工作人员发烧了，他们去医疗中心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艾丽也表示，她看到过一些船员不戴口罩在公共区域内穿行。

“我为船上的医务工作者感到非常担忧，本以为会有专家来制定船上的防疫规则，但事实并非如此。”岩田说，船上的检疫官、乘务员、灾难医疗队人员没有严格执行穿戴防护服和口罩的规定。

直到下船，岩田也没有喝过水，“每个人都在里面进食和喝水，但是我没有碰。”

2月14日，“钻石公主号”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理甲板上的游泳池和按摩浴缸。受访者供图

各国陆续撤侨，回国继续隔离

2月18日，日本厚生劳动省宣布，新冠病毒检测呈阴性及未出现症状的旅客将被视为“没有感染的风险”，这些人员下船后，将乘坐邮轮公司准备的巴士前往车站等处，随后可自行乘坐公共交通回家。

对于这一表态，有专家并不认可。据美联社报道，英国东英吉利大学教授保罗·汉特（Paul Hunter）表示，“我估计（船上的）人没有像我们所设想的那样，与他人有效隔离开。鉴于病毒仍在继续传播，我们只能推测每一个下船的人都可能是潜在的感染者，因此必须再进行两周的隔离。”

实际上，在各国陆续开始的撤侨工作中，也均要求这些乘客进行14天隔离。

2月15日，美国驻日本大使馆宣布，美国国务院将派出两架包机，在隔离结束前接回“钻石公主号”上的380位美国公民，“2月16日傍晚抵达日本，17日从东京羽田机场出发。”同时强调，这些乘客返回后将在美军基地接受两周的隔离。

对于撤侨时仍在邮轮上或在日本医院接受治疗的超过100名美国公民，美国疾控中心（CDC）表示，这些乘客在离开邮轮后至少14天内不得前往美国。

据NHK报道，在美国撤侨后，中国香港、加拿大、澳大利亚、韩国、中国台湾等地也相继宣布派出飞机进行撤侨，但均表示只有无症状者有资格搭机，且回国后需在指定设施内接受14天的检疫隔离。

劳允若一行共14人，其中12人来自香港，另两人来自澳门。劳允若告诉新京报记者，因两位澳门乘客年纪偏大，澳门方面已经给出委托书，这两位乘客将和他们一起乘坐包机返回香港。

2月19日10点半，“钻石公主号”乘客开始下船。受访者供图

由于检测尚未完全结束，目前，仍有部分乘客在船上等待结果，劳允若一家就尚未收到检测结果。

2月18日晚，VOA发布消息称，台湾原订2月19日派包机接回台湾旅客的行动，因两位台湾人尚未完成新冠病毒检测而被迫延后几天。

幸运的是，在14天隔离期满前，黄雅曦一家七口都收到了上陆许可证。她赶紧连夜打包行李，兴奋到睡不着觉。2月19日一整天，黄雅曦几乎每小时都会更新状态——收拾行李、出门、等待通关，在通往舱外的最后一条通道前，她说，“这是迎接新世界的最后一条隧道”，十分钟后，她发布了一个“胜利”的表情。

2月19日，“钻石公主号”乘客乘坐邮轮公司准备的巴士，准备前往酒店。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李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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