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相杀”70年 美国和伊朗的关系史令人唏嘘

以1月3日炸响于巴格达机场外高速路上的导弹为标志，宣告美国和伊朗这对夙敌的关系恶化到新的阶段——既没有战争，也没有和平，有的是“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腿”的冲突。为什么它们仇恨那么深？为什么“政治素人”特朗普对美国情报机构作出的“伊朗不是直接威胁”评估嗤之以鼻，坚持全方位打压伊朗，而这种行为又导致德黑兰经常骂美国是“大撒旦”？一切的一切，历史老人会告诉我们。

01

“工程”的最前线

美伊裂痕的起源，无数著作都归结于1979年伊斯兰革命，可为什么美国变成矛盾的重心？很少有人回答，那场革命前20年，伊朗社会对美国的热爱，堪称中东之最？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1941年，伊朗王国（当时还叫波斯）因亲近纳粹德国而被英国、苏联分区占领，老国王礼萨带着故国一抔黄土登上流亡南非的轮船，其子巴列维惶恐中迈上王位后的第一句话是：“我能听谁的？”显然，不要说统治国家，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1943年11月，美英苏同盟国三巨头在德黑兰开会，美国总统罗斯福出于战后秩序均衡的考虑，力促三方做出承诺——赞赏伊朗“在反对共同敌人战争中所作贡献”，保证战后保证维护伊朗的独立、主权和领土完整。一个潜台词是，美国不仅要驱逐英国百年来强加于伊朗身上的殖民势力（以英国新闻巨头路透为代表的垄断资本曾控制该国石油与铬矿），实现“王车易位”，更重要的是，伊朗作为苏联南翼的最大邻国，未来遏制这个“红色巨人”，少不了多达2000万人口（当时数据）伊朗的襄助。

▲礼萨·汗

果然，1945年二战一结束，同一条战壕里的盟国迅速分道扬镳，美国积极构建针对苏联的“防疫地带”，伊朗成了“工程”的最前线。1946年，美国博取伊朗民心的机会来了，与苏联相邻的西阿塞拜疆省和库尔德人聚居区同时出现两股分离势力——“阿塞拜疆民主党”和“库尔德斯坦民主党”，它们分别建立“共和国”，如果成功，今天伊朗的版图至少缩水三分之一。在伊朗教科书里，这段时期是该国现代史上最危险的时期。

▲美国军事顾问训练伊朗军队

1946年1月25日，在美国外交使团一手协助下，伊朗在伦敦的第一届联合国大会上提出申请，呼吁国际社会支持伊朗主权统一，维护联合国宪章，制止外来势力制造分裂，同时伊朗向联合国安理会提出起诉，这是安理会受理的第一件诉讼案，美国第一个投下赞成票。不仅如此，美国总统杜鲁门在多国领导人发出口信，呼吁尊重伊朗主权，否则“面对强大的国家或国家集团的侵略或渐进侵略时，美国将一如既往地做出反应”。正是在美国保驾下，伊朗王国军队在1946年12月至1947年2月不受阻碍地扑灭了两个分裂政权，当时在德黑兰，“美国朋友”是不折不扣的褒义词，后来成为1991年海湾战争多国部队指挥官的施瓦茨科普夫曾回忆，自己小时候随父母在德黑兰定居时，“友善的伊朗门卫会主动给你塞上几个石榴”。

▲《时代》周刊在1988年封面《海湾的（美伊）战争》

02

赶走“塑料英雄”

美国决定性影响伊朗社会的事件，当属1953年由中央情报局制造的“阿贾克斯行动”，也由此既收获友谊，也埋下仇恨的种子。众所周知，决定现代伊朗权力的，是地下被发现的石油，而这种“黑金”长期掌握在英资英波石油公司手里。1951年4月，穆罕默德·摩萨台成为伊朗首相，他迅速做出石油国有化决定，准备撵走英波石油公司，并组建国营石油公司。出于冷战目的，为阻止伊朗转向苏联求助，同时将英国人挤走，美国暗地里支持摩萨台。6月20日，伊朗政府颁布法令，没收英波石油公司，变成“伊朗国家石油公司”。让人意外的是，摩萨台是个“塑料英雄”，他缺乏治国经验，“躺在床上发号施令”，加上英国撤走全部技术工人，瘫痪油田，而国有化油田后，伊朗再也无法获得英国交付的石油税收，整个国家陷入危机，工商业者转而反对他，宗教人士确定他是宗教敌人。

▲穆罕默德·穆萨台

恰在此时，苏联加强与伊朗的经济关系，提出诸如优惠贷款等条件，美国视之为摩萨台“要背叛”。于是，在华盛顿的国家安全会议上，时任国务卿杜勒斯扬言，美国将像“失去（国民党）中国”一样，在不久后失去伊朗，“不仅自由世界将被夺去由伊朗石油生产和贮藏为代表的巨大资产，而且俄国人将获取这些资产，从而以后无须为他们的石油资源而担心”。“有没有什么可行的行动可以挽救局势？”艾森豪威尔总统提出问题，杜勒斯是“有”。

▲英波石油公司在伊朗的员工

经过与英国协调，1953年7月中旬，中央情报局官员克米特·罗斯福（西奥多·罗斯福总统之孙）藏到一辆装满地毯的汽车里，潜入德黑兰王国，劝说处于虚君地位的巴列维罢免摩萨台，把权力牢牢掌握自己手里。1953年8月，这场“阿贾克斯行动”展开了，巴列维被秘密代号为“童子军”，摩萨台叫“老家伙”，而罗斯福则匿称“右前额创疤先生”。经过暗中收买拉拢，摩萨台政府里的部长们纷纷倒戈，而军队也宣布效忠国王，巴列维取得完胜。从此以后，这个国家进入到与美国的蜜月阶段，而美国任何中东政策，哪怕是伤害整个伊斯兰世界感情的政策——例如支持以色列侵占巴勒斯坦乃至圣城耶路撒冷，都得到伊朗王国的支持，最突出的表现是，当1973年阿拉伯联军重创以色列后，巴列维却坚持派军舰护送油船进入以色列海法港。不久，巴列维成了力促欧佩克接受石油交易需美元结算的“急先锋”。

03

做好事，也是邪恶

依靠外力夺权，巴列维清楚，证明执政合法性，需要用业绩去取悦民众。为此，他从1963年发起以“洋跃进”为核心的“白色革命”，用滚滚石油美元硬拽着国家“快速现代化”。这是以土地改革为核心的、全面的社会经济改革方案，立意是避免左翼人民党领导的“红色革命”和宗教领袖发动的“黑色革命”，把伊朗建设成独具特色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然而实施过程中，得到土地的农民没能改善多少生活，因为他们的农产品竞争不过美国工业化农民生产的小麦、牛肉，而进入城市做工，又没有足够的岗位和薪资去养活家庭。至于和强大的宗教教士阶层关系密切的民族工商业（尤其是巴扎商人），在潮水般涌来的美国制造品面前集体性沉沦，更加恶化了社会关系。更糟糕的是，巴列维甘当美国在中东的“打手”，并邀请美国为其建立凶残的秘密警察萨瓦克，为其腐败的官僚体制保驾护航。

▲巴列维

20世纪70年代初石油财富猛增后，王国推出高达700亿美元的工业化计划，大肆从欧美购买技术和产品。这种“洋跃进”中，伊朗王室和外国特别是美国公司形成利益共同体，前者收取巨额佣金、回扣，后者获得特权，经营关系伊朗国计民生的关键产业，像巴列维王族成员总共63人，却在瑞士银行有数十亿美元存款，国王本人也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用黄金建造厕所，用钻石镶嵌马车，花费10多亿美元为自己预修坟墓。望着贫富悬殊的社会和仰美国鼻息的国王机器，人民对缺乏获得感的现代化不屑一顾了，“国王是撒旦，就算他做的好事，我们也认为是邪恶的”，“为了美国的利益，国王让人民入狱和送死”。在一系列抗争中，批评“白色革命”最激烈的宗教领袖鲁霍拉·霍梅尼教长成了一面旗帜。

1902年，霍梅尼出生在德黑兰以南290公里处的霍梅恩村，祖辈和父辈都是阿訇。年幼丧父的霍梅尼跟随叔父在本村完成初级宗教学习，后外出辗转求学。经历了两代巴列维君主的世俗化改革与外国列强对伊朗的掠夺，霍梅尼对西化后的伊朗社会提出严厉批评。20世纪70年代，他在被国王流放国外后出版了《法基赫政府》，以此为标志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并加以实践论证，主张把国家从帝国主义和“君主仆人”手里中解放出来，建立比资本主义经济“更健康的经济”。

04

国王的末日

1978年，人民的不满情绪演变成抗议活动，许多霍梅尼的支持者冲在最前面。这些抗议活动遭到严厉镇压，但示威者的死亡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冲突中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其中包括一些支持霍梅尼以及一系列反政府活动的学生。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开始针对戒严举行罢工。此时的美国，一开始对巴列维抱有幻想，支持他于11月6日实行全国军管，没想到彻底激怒了伊朗全社会，霍梅尼说“这是伊朗国王的末日”，并宣布任何与政府合作的人都将被视为“伊斯兰叛徒”。12月10日和11日，德黑兰爆发百万人大游行，示威者高喊“打倒国王”“打倒美国”的口号。

▲1978年，伊朗多地爆发反对国王的大规模抗议活动

被吓破胆的美国总统吉米·卡特改弦更张，拒绝为巴列维的镇压政策“背书”，甚至在1979年1月3日派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副司令罗伯特·休塞赴德黑兰，秘密接洽军队高层，寻求与“伊朗健康力量”合作，盼望新的亲美政权王国倒塌后维持稳定。1979年1月，绝望的巴列维把权力交给新首相，然后带着家人逃亡埃及，过起流亡的新生活。2月1日，霍梅尼返回德黑兰。他当时受到数百万群众的热烈迎接，临时首相沙普尔·巴赫蒂亚尔曾希望与这位神职人员结成同盟，但真正的力量在哪里很明朗，霍梅尼宣布自己是“任命政府”的人。几天后，霍梅尼的支持者掌握了控制权，两个月后，伊斯兰共和国宣布成立。

▲霍梅尼返回德黑兰

与废王做下那么多“糗事”的美国，却继续在浑浑噩噩地操纵着危在旦夕的美伊关系。解密文件表明，霍梅尼回德黑兰前，美国外交官与霍梅尼团队——包括他本人——进行过接触，但同时出于“不抛弃朋友”的面子，1979年11月，允许废王巴列维入境治病，由此彻底激怒了本就狐疑满怀的伊朗革命者，一群伊朗大学生占领了大使馆，并扣押66名馆员作为人质。一名学生领袖宣读声明：“我们占领了这座美国间谍大使馆，以示抗议……我们宣布，抗议美国庇护并利用罪恶累累的国王，他的双手沾满了伊朗无数女人和男人的鲜血。”

此次占领大使馆事件得到了霍梅尼的支持，促使卡特通过冻结伊朗资产对伊朗新政权施加压力。作为回应，霍梅尼对集会的追随者们发表了猛烈抨击美国的长篇演说：“不要忘记美国是你们最凶恶的敌人。不要忘记高喊：‘美国去死’！”在这种革命狂热的背景下，伊朗根本没有兴趣谈判，最终美国外交官被扣留了444天，其间有一次失败的营救行动，还搭上8名美国军人的性命。美国1980年与伊朗断交，至今仍未恢复。

05

指责伊朗的人都是“弱智”

美国外交官仍被扣为人质时，1980年9月，伊拉克军队突然入侵了伊朗。到1982年，伊朗开始反击，收复最初的失地，并向伊拉克名城巴士拉推进。消息人士说，由于害怕伊朗可能打败伊拉克并进而攻占其他石油丰富的中东盟国，美国开始支持萨达姆政权，并安排伊拉克进口一些非美国制造的武器。同时，美国没收了一批之前伊朗王国已付过款的武器，这在伊朗引起了进一步的怨恨。

▲两伊战争中被击毁的油轮

1983年，黎巴嫩贝鲁特发生两起针对美国大使馆和美国海军陆战队营房的袭击事件，造成362人死亡，而在另一个法国兵营里发生另一起袭击，有58名军人遇难。以前不为人知的什叶派组织“圣战组织”宣布负责，但情报人士称该组织效忠伊朗。五年后，也就是在美国在波斯湾驻扎海军保护航运后，美国巡洋舰“文森斯”号巡洋舰用一枚导弹击落在伊朗领海上空飞行的伊朗客机。美国事后称，该舰误把这架客机看成来袭战机，但它从未道歉过。伊朗指责美国是故意的。

美国1984年指定伊朗是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先是指控它支持黎巴嫩真主党及其他武装组织，后来又指控它支持巴勒斯坦哈马斯。真主党和哈马斯被许多国家（包括英国）认定为恐怖组织。从那以后，由于美国继续支持以色列，它一直指控伊朗在真主党和哈马斯袭击以色列人时仍向它们提供援助。伊朗始终否认与这些“阴谋”事件有关，并指责西方国家（包括美国）支持它认为的恐怖组织或恐怖分子，包括萨达姆。美国总统克林顿比里根走得更远，称伊朗是“流氓国家”。小布什总统调门更高，把伊朗列入“邪恶轴心”的一部分，声称伊朗不仅支持恐怖主义，还寻求获得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他关于伊朗核计划的证据是来自于一些叛逃者、卫星图像和后来的无人机监控。随着围绕伊朗核活动的争吵升级，以及对伊朗核活动实施大量制裁，伊朗总统内贾德称那些指责伊朗的人都是“弱智”。

▲伊朗前总统内贾德

直到2015年7月达成《联合全面行动计划》，两国关系紧张才开始短暂缓和。可现在，两国关系比任何时候都更糟糕。最近的民意调查说明了美伊关系在两国人民中持续恶化的程度，2013年英国广播公司世界新闻频道进行的民调发现，87%的美国人对伊朗看法主要是负面的。2018年加拿大一家分析公司进行的民调发现，81%的伊朗人对美国有着非常或有些负面的看法。

新民眼工作室 吴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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