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为何要进行养老金改革？贪因种恶果
2019年6月，法国退休指导委员会发布了年度报告《法国退休制度演变及前景》。报告显示，法国生育率自2010年以来不断下降，而随着战后婴儿潮相继到达法定退休年龄，法国的老龄人口扶养比形势十分严峻——2018法国65岁以上老龄人占到总人口额20.03%，而适龄劳动人口和逐渐进入劳动年龄段（15-64岁）的人口仅占总人口的62.01%。
也就是说现在每3个近五年可以参与工作赚钱的法国人，就需要供养一个法国老龄人。
可在法国老龄化的背后，却又是大量法国青年无业可为的局面——在2019年8月披露的数据中，法国有8.5%的劳动人口处于失业状态，而这已经是法国近十年来最好的就业形势。
在大量青年失业，社会结构又呈现老龄化的形势下，法国养老金便面临着收不抵支的巨大压力——在2018年法国养老金赤字高达29亿欧元，是2016年以来虽然不算好，却也不算坏的一年。
可糟糕的地方在于，法国养老金的远景很难“不好不坏”下去——《法国退休制度演变及前景》中，法国退指委同样就警告，如果法国养老金体系不出现结构性改革，到2025年法国在养老金上将出现79-172亿欧元的赤字。
这笔钱看起来对于法国这样的发达国家来说并算不多，但实际上以现在法国政府的财政力量，是无法轻易长期支撑起这样规模赤字的——2018年，法国政府支出占到GDP的56%，而同期法国债务则占到GDP的98.4%。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为了改变养老金本身收不抵支的现状和令人堪忧的预期，还是为了从养老金着手，改革尾大不掉的法国福利制度，法国都有必要从养老金切入，寻求养老金体系的改革。
法国的养老金体系其实有很长远的历史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的海员退休制度——1673年，法国建立了第一个退休基金会“海员残疾保险基金会”，面向部分海员提供福利保障，不过彼时只有“退休金”一种福利保险而已。
在“海员残疾基金会”之后，随着工业发展，法国铁路行业扩大之后，1855年北方铁路公司等法国主要铁路运营公司，也开始效仿海员残疾基金会的模式，开始设立针对铁路工人的退休保险、医疗保险等保障。
至1910年，法国的福利保险项目在经过漫长的社会发展后，法国政府终于开始在官方层面进行推动——于该年建立了“普通退休制度”。
在二战以后，法国受惠于马歇尔计划，经济在短短时间之内就恢复到了战前水平，至1975年达到所谓“荣耀三十年”的巅峰。
而在冷战时代，欧洲面临着苏联的意识形态争锋，左翼政治力量因此逐渐成为了战后欧洲的政治主流——事实上，法国不管是左翼力量还是右翼力量执政，为了能够执政，都会纷纷许下提高福利的承诺，区别只是在于执政后践行承诺力度的强弱而已。
为了执政而推动福利政策，虽然大有可为忧虑之处，比如二十一世纪后，巴西、阿根廷乃至于拉美很多国家受惠于全球化发展，赚的盆满钵满，因而为了争夺执政地位，不切实际的进行高福利建设，讨好民众，乃至于到如今这些国家都在为“福利超支”买单。
但在上世纪，处于“荣耀三十年”经济高速发展的法国而言，包括提供特殊行业特殊养老待遇的福利政策，其实在当时既不足以影响经济发展，也算是应时爱民之举——像当时的铁路工人、矿工等工种，就承受着相对一般工作的更多的负荷和更巨大的风险。
然而时过境迁，多年下来，经过百余年发展，甚至在二战时期都没有中断的法国现行养老金体系可以说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迄今为止，法国大概有三类退休制度，分别私营企业退休制度、特殊退休制度和非工资退休制度，而仅在特殊退休制度中，就有42个资金管理库，以及全法现行制度下超过一千五百种的“养老计划”。
不同的行业，不同的人群，不同的缴费基数，不同的退休时间，不同的退休待遇...
光是千头万绪这一条，其实就已经够的上“改革线”，更别提随着法国经历多轮经济危机，如今的法国经济与“荣耀三十年”的经济飞速增长时代可谓云泥之别。
在1964-74年这法国“荣耀三十年”的最后高光十年中，法国GDP最低的年度增长率也在4.3%之上，而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之后，到2018年为止，法国GDP的最高增长率是2017年的2.26%，而更多的时候都在1%左右，甚至负增长。
今时不同往日，经济局势的迥然不同，这也是法国社会逐渐形成改革共识的原因所在——当然法国人民没想到是，政府的改革蓝图和中产预期的改革、普通民众预期的改革乃至贫民阶层预期的改革，差别会那么大而已。
法国政府其实在上世纪以来，就已经意识到法国经济增速的放缓，很难继续维持庞大的福利支出，开始着手改革。
1990年法国GDP增长率相较前一年减少了1.42个百分点，经济增速的放缓，失业青年大量增加，让法国政府随即意识到了前景不妙，开始推动养老金制度改革。
在1991年法国政府发布了《退休制度白皮书》。此后在经过1993年浅尝即止的改革后，法国政府在1995年，于朱佩总理的带领下，开始正式对养老体系下手改革，并将矛头直指已经不合适宜的特殊退休制度。
所谓特殊退休制度，针对的主要特定行业，例如公务员、军人、矿工、铁路工人，这些或行业特殊，或风险较大，或涉及国家安全的领域。
但由于法国现代养老金制度沿革承袭悠久，特殊退休制度门类纷杂，很多已经不合时宜。比如巴黎歌剧院的歌剧演员，法国的法定退休时间是62岁，可该歌剧院的演员可以提早二十年退休。
同时，特殊退休制度下的养老待遇，也远远超过更具有普遍性的私营部门的退休待遇。
法国2016年私企雇员的税后平均月收入是2238欧元，2018年法国社会保险普通制下的人均每月退休金是1057欧元，可法国国铁职员的平均养老金是2636欧元，比工作人口的平均收入还高，更是法国社会保险普通制下的私营企业退休人员养老金的近2.5倍。
这些被特殊退休制度涵盖的企业和员工，若能够在养老金上自负盈亏，其实也不至于成为从朱佩方案到如今法国政府的改革焦点所在。
可事实上，由于很多特殊退休制度下的行业部门的养老金缴费率远远不足——例如法国国铁公司的缴费率就只有7.5，是法国私人企业保险缴费率的一半，并且国铁公司的职员，最早50岁就可以退休，并领到75%的额定退休金。
这就导致这些特殊行业部门不仅享受着远超法国社会平均水平的养老待遇，为了维持这种超常待遇，还需要仰仗法国政府的拨款，填补养老金的不足。
例如2019年，法国政府为巴黎地铁提供了7.36亿欧元的补助金，占巴黎地铁在该年退休金支出上的61%。
巨大的养老费用不仅让法国社会和政府承担起了不必要的财政压力，最关键的是还进一步的削弱了相关企业的竞争力——在朱佩方案时代，法国国铁负债为250亿欧元，到了如今该企业的债务则高达450亿欧元。
为了避免这些特殊退休制度里的行业部门沦落到破产的地步，引起堪忧的连锁反应，同时为了更直接的减轻财政压力，法国政府因此在着手进行养老金改革时，往往会先从特殊退休制度开刀——自朱佩方案以来，法国迄今为止，无论成败进行的四次养老金改革，皆是如此。
当然，特殊退休制度里的行业部门虽然能够掀起声势足够的社会运动，甚至以此作为筹码，要挟法国政府和社会——如巴黎地铁、法国国营铁路、巴黎大众运输等公司的联合大罢工，就足以让巴黎陷入瘫痪，甚至让全法的交通运行都会受到极大妨碍。
但相对于私营企业养老保险下的法国民众，特殊退休制度覆盖的人群相对较少——特殊退休制度中，涵盖人群最多的一个部门是法国国营铁路公司，但该公司的员工也只有33万。
此外，法国政府如果不着手先解决特殊退休制度下的优厚待遇，竖立改革公平的形象，恐怕也无法让法国社会形成支撑养老金改革的共识，进而全面改革法国养老金制度。
3、
面对养老金的赤字，堪忧的未来局面，以及受累于此的相关企业积重难返的局面，法国历代政府也不是没有做出应对措施。
比如法国的法定退休时间，自1982年后定为60岁，缴纳养老金年限为37年，在经过多轮改革推进后，如今已经提高了62岁和42年。
再如，法国养老金体系之所以未来堪忧，核心就是因为人口呈老龄化趋势。
而青壮劳动力不足，其实对于法国而言并不是一个新的政治难题——十九世纪，法国就已经面对生育率不足的问题，以至于在当时，法国就开始从北非法属殖民地引进廉价劳工，支撑经济发展。
在二战以后，青壮劳动力在战争中死伤惨重的法国，同样也面临了这一难题，解决的方式也是从非洲引进移民。
然而大量移民不仅冲击了法国原本的社会结构，导致社会治安下降，政治文化冲突加剧。最关键的是在经过多年移民之后，法国老龄化趋势只是有所缓和，仍未改变——如前文所述，法国65岁人口跟适龄劳动力与逐渐进入劳动年龄段的人口比例约为1:3。
事实上，由于移民族群的生育意愿强于法兰西本土族群，法国社会的人口结构正呈现巨大改变，社会矛盾亦越发突出。
付出了巨大的社会、政治和经济成本，移民却仍未全面改善法国人口结构，而法国政府在原本福利体系上的小修小改，相对于厚重的法国劳动法而言，又无异于杯水车薪，并不能显著提高法国企业竞争力。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无怪乎赤字严重，财政压力迫在眉睫，又容易分而治之的养老金体系会成为法国政府改革的着手之处。
因为相对于改革其他具有普遍性的福利政策，养老金体系下的特殊退休制度涵盖人群，跟法国主流社会存在着待遇不平等的矛盾，这无疑是法国政府最可以利用的一点——在法国民调机构于2019年年末出具的一份民调显示，有76%的法国民众支持法国政府改革养老金体系。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欧洲享乐主义大行其道，再加上精英教育主义在全球的影响，法国主流社会因此视生儿育女为拖累，在如此情况之下，法国人口结构改善无望，而现代养老金的本质其实就是寅吃卯粮。
法国因此也不得不未雨绸缪，对养老金进行改革，旨在让未来改革后的养老金体系能够自行平衡收支，不用法国政府负责。
毕竟不想多生娃，又不合适宜，还想要拿丰厚养老金，经济规律不允许啊...
- END -
看见我们，发现世界
本文为 真实星球 原创
更多内容敬请关注真实星球
未经授权勿转载，本号已与维权骑士签约